陆清欢从袖中掏出块碎银,塞给抓药的小厮,转身见苏明棠正蹲在井边,就着木桶里的清水搓洗围裙上的污渍。
水花溅起又落下,在她手背冲出几道泥痕。
"明日辰时,我带你们去看铺子。
"陆清欢用帕子扇着风,鬓角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上,"那院子原是绸缎庄的库房,虽说久未修缮,好在...""有老鼠。
"楚昭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见三人投来疑惑的目光,她指了指墙角的鼠洞,"方才抓药时看见的,不止一只。
"谢云萝不自觉往苏明棠身边挪了挪,月白色裙摆扫过地上的青苔:"那...那可要仔细清理才好。
"她想起侯府库房里驱虫用的香樟木箱,又想起兄长说"女子不应抛头露面"时的冷脸,指尖在袖中攥成了拳。
苏明棠甩了甩手上的水,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
打开时,烤得金黄的葱油饼香气西溢:"先垫垫肚子,明日看完铺子,我给你们露一手正宗的临安酱鸭。
"她掰下一块饼递给谢云萝,触到对方冰凉的指尖,"谢姑娘的手这么凉,可是受了寒?
"谢云萝望着掌心的饼,喉间发紧。
从小到大,她吃过无数精致点心,却从未有人这样随意又自然地递来吃食。
"我...我没事。
"她低头咬了口饼,酥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小院里格外清晰。
陆清欢突然拍了下大腿:"差点忘了!
"她从绣着并蒂莲的荷包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这是绸缎庄的账本,最近三个月的流水都在这。
若要改酒楼,还得添不少东西——桌椅碗筷、炉灶蒸笼,光是采买食材的银钱..."楚昭凑过去瞥了眼,嗤笑一声:"比我剑谱上的批注还密密麻麻。
"话虽如此,她却伸手接过账本,借着暮色仔细翻看,发间红梅簪子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楚姑娘识字?
"谢云萝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便红了脸。
在她的认知里,江湖侠女该是舞刀弄剑的莽夫,可眼前这人翻账本的模样,竟比她那饱读诗书的兄长还专注。
楚昭抬头时,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转瞬又化作调侃:"怎么,瞧不起拿剑的?
"她将账本扔回陆清欢怀里,"前两年在书肆躲雨,顺手翻了几本账册。
"苏明棠看着她们一来一往,突然笑出声:"好了好了,明日看过铺子再说。
"她望向夜空,新月如钩,"说起来,酒楼叫什么名字好?
总不能真叫绸缎庄后厨吧?
"陆清欢眼睛一亮,捡起地上的树枝在泥地里写写画画:"不如就叫棠棣居?
《诗经》里说棠棣之华,鄂不韡韡,正合我们姐妹齐心的意思。
"谢云萝望着泥地上的字,心跳陡然加快。
自小她熟读诗书,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些文字会成为自己挣脱枷锁的印记。
她伸手接过树枝,工工整整写下"棠棣居"三个字,墨迹未干,己被露水洇开。
更夫敲过初更,西人在医馆门口道别。
苏明棠目送谢云萝的马车消失在巷口,转头见楚昭正往相反方向走,单薄的身影很快融入夜色。
陆清欢打了个哈欠,揉着发酸的肩膀:"走吧,明日可有得忙了。
"夜风掠过屋檐,带着几分潮气。
苏明棠摸了摸怀里剩下的半块葱油饼,突然觉得,这个闷热的夏夜,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让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