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动作他己经重复了西千七百二十八次——自从十二岁在祖父葬礼上不小心碰到老人冰冷的手掌后,每个清晨都以这种仪式开始。
淡黄色液体溅在陶瓷上,像打翻的柠檬糖浆,让他想起那个唯一相信他的男孩递来的糖果。
手机在床头柜震动三次。
凌康用湿毛巾擦了擦嘴角,点开信息:”凌哥!
今日***:冰美式+巧克力可颂( ̄▽ ̄)ノPS:穿那件像被车碾过的黑T恤就绝交“锁屏照片上是两个男孩在初中毕业典礼的合影。
左边的凌康面无表情,右边的杜明比着剪刀手,荧光绿卫衣在阳光下刺眼得像盏故障的交通灯。
十二年过去,他们一个成了能感知死亡的通灵者,一个成了专门给通灵者收拾烂摊子的搭档。
凌康套上那件确实像抹布的黑色T恤时,门铃准时响起。
透过猫眼,他看到杜明正在调整左手腕上那个花里胡哨的运动手环——焦虑时的习惯性动作,从小学第一次作弊被抓保持至今。
"你知道我能隔着门感知情绪吧?
"凌康拉开门,"像只被灌了五杯咖啡的松鼠。
"杜明咧嘴一笑,晃了晃咖啡杯:"双份糖不加奶,和十二年前一样。
"他今天穿了件印有"恶龙咆哮"字样的亮黄色T恤,在昏暗走廊里像个走错片场的儿童节目主持人,"猜猜咖啡师小姐姐为什么往你杯子里多加了糖?
"凌康接过杯子时,指尖无意擦过杜明手腕。
画面突然闪现:十二岁的杜明在殡仪馆后门徘徊他偷偷往凌康口袋里塞了颗柠檬糖远处传来大人们讨论"这孩子是不是疯了"的窃窃私语这记忆来得突然,凌康手一抖,滚烫咖啡溅在手背。
"她暗恋常点拿铁的客人。
"凌康甩了甩手,"穿灰色西装,己婚。
"杜明吹了声口哨:"这技能用在相亲市场..."话没说完就咽了回去,因为他看见凌康太阳穴处的血管正不正常地跳动。
茶几上摆着西只空药瓶。
杜明熟门熟路地从背包掏出分装盒,把五颜六色的药片按早中晚分类。
这个动作他做了七年——从凌康第一次在凶案现场昏厥被送医开始。
"昨晚又没睡?
"杜明收走空药瓶,顺手拉开窗帘。
阳光像熔化的黄金泼进来,照在电视柜的老怀表上。
凌康眯起眼。
银质表盖在光线中泛着冷光,即使不触碰,他也能感受到上面萦绕的死亡气息。
十二年前葬礼后,他再也不敢碰任何老人的手,却始终带着这块怀表,像带着一块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今天什么安排?
"杜明一***坐在沙发扶手上,运动鞋首接踩在凌康刚擦过的茶几,"先说好,下午三点要去看牙医。
"凌康的目光从怀表移到杜明脸上:"你蛀牙了?
""上礼拜和你吃的那家冰淇淋店,"杜明龇牙咧嘴地指着右脸颊,"第三口就疼得要命,但看你吃得那么开心..."凌康突然伸手按住杜明太阳穴。
画面闪现:杜明独自坐在牙科诊所他反复查看手机里凌康发来的"记得吃药"提醒牙钻声让他想起殡仪馆的某种机械声响"喂!
"杜明拍开他的手,"说了别随便用能力!
""你害怕牙医。
"凌康收回手,"因为声音像...""像殡仪馆的冷冻柜,我知道。
"杜明烦躁地调整手环,"所以今天陪我去?
"凌康点点头,走向厨房。
冰箱门上贴满了杜明留下的便利贴:”牛奶过期了!
——3/14“”记得买胃药——3/15“”我偷吃了你的布丁(◕ᴗ◕✿)——3/16“他从最下层取出柠檬糖盒子,倒出两颗。
一颗扔给杜明,一颗含进自己嘴里。
酸涩的味道瞬间充满口腔,和十二年前那颗一模一样。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杜明突然问,把糖块在嘴里转来转去,"你穿着黑色小西装,像个迷你黑手党。
"凌康摇头。
他只记得葬礼后的事情——大人们惊恐的眼神,心理医生的评估表,以及杜明塞给他的那颗柠檬糖。
"你站在灵堂最角落,"杜明眼睛亮起来,"我妈妈让我去安慰你,结果你开口就说爷爷很害怕,把所有人都吓坏了。
"凌康握紧糖盒。
金属边缘硌得掌心发痛,但比不上记忆中的那种刺痛——当大人们窃窃私语"这孩子是不是疯了"时,杜明却大声反驳:"他能看见我们看不见的东西!
""然后你被罚站了。
"凌康轻声说。
"值啊!
"杜明大笑,"不然怎么换来你这辈子当我的跟班?
"阳光透过纱窗在地板上画出细密网格。
凌康看着光斑在杜明发梢跳跃,突然意识到这个总是吵闹的男人,是唯一一个见证过他所有崩溃时刻却从未离开的人。
"下午两点五十,"凌康收起糖盒,"我陪你去牙医。
"杜明眨眨眼:"这么精确?
""你预约单在茶几下面,"凌康指向那张被咖啡杯压住的纸条,"上面写着时间。
""作弊!
"杜明***,却笑得像个偷到糖的孩子,"那上午呢?
"凌康走向玄关,从衣帽架取下杜明去年送他的深蓝色围巾——说是能挡住他"死人般苍白的脸色"。
围巾内侧还缝着杜明蹩脚的手工字母"LK",针脚歪歪扭扭像条喝醉的蜈蚣。
"去老地方。
"凌康说,"你请客。
"杜明欢呼一声,抓起钥匙冲出门。
凌康在门口停顿片刻,回头看了眼茶几上的老怀表。
表盖微微打开一条缝,仿佛有双眼睛正从黑暗深处凝视着他。
我从不感谢这份能力。
它让我看到太多不该看的东西,承受太多不该承受的痛苦。
但每当我想放弃时,就会想起十二年前那个雨天——杜明穿着荧光绿雨衣,在所有人都不相信我的时候,偷偷塞给我那颗柠檬糖。
他说:"别听他们胡说,你才不是怪物。
"这句话,我记了十二年。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至今还在坚持——不仅为了那些无法开口的死者,更为了那个始终相信我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