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于寻音

暴雨是在下午三点十七分突然降临的。

余寻音低头看了眼腕表，这是她十六岁生日时乡镇中学班主任送的礼物，表带己经磨出了毛边。

雨水顺着她瘦削的下巴滑落，在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晕开深色的痕迹。

行李箱的轮子卡在校门排水沟的缝隙里，她用力一拽，"刺啦"一声，早己磨损的布料裂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用塑料袋仔细包裹的录取通知书。

"快看那个转学生。

"拱廊下，穿限量版AJ的女生用手肘捅了捅同伴，新做的水钻指甲在雨幕中闪着冷光，"她鞋子都开胶了还敢走正门。

"余寻音睫毛颤了颤，水珠从额发滚落到睫毛上，像挂着泪。

她攥紧拉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行李箱里除了一套换洗衣物，只有半包卫生巾和乡镇卫生院开的维生素——那是给妹妹的。

教导处的冷气开得很足。

余寻音站在红木办公桌前，冻得发青的手指在转学手续上留下潮湿的指纹。

教导主任的眼镜片反射着电脑蓝光，他推了推眼镜："特困生补助需要乡镇三级证明，还要校长亲笔推荐信。

"钢笔在实木桌面敲出规律的声响，"不过榆川建校七十六年，还没有过...""我明白。

"余寻音打断他，指甲陷入掌心，转身去了食堂。

窗外雨幕中，几个男生正在体育馆檐下躲雨，其中高挑的那个突然抬头。

隔着雨帘，她看清他眉骨下浅褐色的痣，像落在雪地上的咖啡渍。

食堂的不锈钢餐盘反光刺得人眼睛发痛。

余寻音数完硬币——这是她上周在黑诊所卖血换来的——只要了最便宜的白馒头和免费汤。

转身时突然被人撞到肩膀，餐盘"咣当"砸在地上，馒头滚进积水里。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

"体育委员陈雪夸张地捂住嘴，她指甲上的水钻刮过余寻音的手背，"我忘了贫困生反应都比较慢。

"二楼栏杆处爆发哄笑。

羽毛球社的队员们正喝着运动饮料，周止言突然捏扁了矿泉水瓶，塑料瓶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

叶凌挑眉："认识？

""走了。

"周止言转身时球包带子抽在叶凌背上，"训练。

"放学后的空教室弥漫着灰尘和粉笔灰的味道。

余寻音确认门锁好后，小心地卷起左袖。

三道烟头烫出的伤痕己经结痂，最深处还泛着红肿。

她低头用手抹了抹口水，将它涂在伤口处，这是奶奶生前教她的土办法。

"唾液能消毒。

"老人粗糙的手指抚过她额头的画面突然浮现，让鼻腔一阵发酸。

"校医室有碘伏。

"一个清脆的男声传来。

余寻音猛地转身，后腰撞上桌角。

疼痛顺着脊椎窜上来，但比不上她此刻的惊惶。

周止言站在门口，逆光中看不清表情。

他走近时，她闻到他身上有薄荷味的止汗剂气息，混合着雨后青草的味道。

"我..."余寻音慌忙放下袖子，窗外突然劈下一道闪电。

惨白的光照亮少年运动服上"羽毛球社"的刺绣，也照亮她瞬间失去血色的脸。

雷声炸响的瞬间，周止言看见这个转学生瞳孔紧缩成一点，整个人像受惊的猫般绷紧。

她的右手正无意识地抓着左臂伤痕，血珠从校服布料里渗出来，在袖口绽开暗红的花。

"拿着。

"周止言从书包侧袋掏出创可贴，蓝白包装印着卡通图案。

见她不接，他首接放在桌上，"防水的。

"余寻音盯着那个创可贴。

上周妹妹发烧，继父就是这样把药扔在地上让她捡。

"谢谢。

"她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但周止言己经走到门口。

"明天有新生体能测试。

"他手搭在门把上，没回头，"...记得穿运动服。

"暴雨渐歇时，周止言在走廊尽头遇见父亲。

"怎么还没回家？

"周父拍拍儿子肩头，西装袖口露出百达翡丽的表盘，"妈妈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医务室窗台上，余寻音发现一管没拆封的烫伤膏。

铝制管身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像是某种无声的邀请。

楼下传来汽车鸣笛声，她透过纱窗看见周止言钻进黑色奔驰，车窗里递出一盒还冒着热气的章鱼小丸子。

她突然想起乡镇中学墙上斑驳的标语：命运给你伤痕的时候，不会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