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母亲每天让他去看枪决
那是个让人联想到死亡和恐惧的地方。
“没错，”他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我曾经就住在刑场附近。
现在想想，也算是落叶归根了吧。”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却又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一种诡异的平静。
我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落叶归根？
他把刑场当成了自己的归宿？
“我十五岁那年，”他开始讲述，“我跟着父母搬到了兴东县鞋厂的单位宿舍。
你可能不知道，那宿舍楼啊，紧挨着刑场，就隔着一道矮墙。”
“每天早上六点……”他顿了顿，眼神飘向远方，仿佛回到了那个场景.“每天早上六点，枪声就会响起。
我那时候啊，好奇心旺盛，每天都拿着我爸的望远镜，爬到楼顶去看。”
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就像在讲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日常琐事。
“你知道吗，肖医生，”他突然转向我，眼神中带着一丝奇异的光芒。
“从望远镜里看，一切都看得特别清楚。”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忆当时的景象。
“那些犯人，被押到指定位置的时候，各种状态都有。
有的瘫软在地上，得两个人架着；有的不停地挣扎，嘴里喊着冤枉；还有的，一脸麻木，像个木头人似的……”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然后，枪声一响……”他模仿着开枪的动作，食指指向我的方向。
“砰！
一切都结束了。”
他放下手，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你知道吗，每次看完，我都会浑身发抖……”他又停顿了一下，然后突然身体前倾，似乎要靠近我耳朵。
“然后，我就去上学了。”
他首视着我的眼睛，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你说，我的经历，是不是很特别？”
他脸上那诡异的笑容让我不寒而栗，我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
“特别……的确很特别。”
***巴巴地回应，努力保持着专业的姿态，却无法抑制住内心的翻涌。
从小就目睹如此血腥的场面长大的人，还能如此平静地叙述，这本身就是一种扭曲。
“我记得特别清楚，”陆家鼎没有理会我的不适，继续说道。
“有个犯人，个子很高，很壮，被押出来的时候，一首高喊着‘冤枉’。
他挣扎得很厉害，两个武警都差点控制不住他。”
他眯起眼睛，仿佛在努力回忆当时的细节。
“他被强按着跪在地上，头却一首高高昂起，眼睛瞪得老大，死死地盯着前方。
枪响之后……”他顿了顿，舔了舔嘴唇。
“他的眼睛还睁着，身体却慢慢地倒了下去，就像一棵被砍倒的大树……”他描述的画面如此清晰，我仿佛也置身于那个血腥的现场，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听到了犯人绝望的喊叫。
胃里一阵翻涌，我强忍着不适，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笔，指节都泛白了。
“还有个女人，”陆家鼎的声音低沉下来。
“她很瘦，很矮，被押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在颤抖。
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低着头，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枪响之后……”他停顿了片刻，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她倒下去的时候，身体蜷缩成了一团，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他叙述的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根针，刺痛着我的神经。
我无法想象，他是如何承受住这样的视觉冲击的。
“我那时候，每天看完枪决，都会浑身发抖，”陆家鼎突然笑了，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
“然后，我就去上学了。
语文、数学、英语……一切都很正常，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看着我，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你说，我是不是很冷血？”
他没有等我回答，又接着说道：“其实，我每天去看枪决。”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移向窗外，落在那灰蒙蒙的天空上，“其实……”“其实，我每天去看枪决，都是我妈让我去的。”
陆家鼎收回目光，语气平静得吓人。
“她说，让我看看那些坏人的下场，别走上歪路。”
我愣住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让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去看枪决？
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教育方式？
“我们家本来不住在那附近，”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继续解释道。
“我妈为了让我能‘近距离学习’，特意找了个借口，让我爸把工作辞了，搬到了兴东县鞋厂的单位宿舍。
你知道的，单位宿舍楼离刑场很近。”
我沉默着点了点头。
“我小时候很乖的，”陆家鼎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成绩也好，老师也喜欢我。
我妈总说我是个好孩子，将来一定会有出息。”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有些迷离。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爸因为赌博欠了一***债，天天有人上门要钱。
我妈为了躲债，带着我东躲***，居无定所。”
“后来，债主找到了学校，把我堵在教室里，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我打了一顿。”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段痛苦的记忆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从那以后，我就变了。”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
“我开始逃课，打架，偷东西……我妈一开始还会打我骂我，后来，她好像也放弃了，只是默默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失望。”
“她开始带我去看枪决。
一开始，我害怕，恶心，晚上做噩梦。
后来，我慢慢习惯了。”
“那些犯人临死前的恐惧，挣扎，哀嚎，都变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就像一日三餐一样平常。”
他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然后继续说道。
“我妈说，那些人都是因为做了坏事才被枪毙的，让我引以为戒。
可是……”他放下水杯，眼神中闪过一丝阴冷，“我却觉得，他们只是运气不好，被抓住了而己。”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突然抬起头，看着我，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你知道吗？
我那时候，就开始欺负班里的同学了……”他眼里的笑意让我不寒而栗。
我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椅子，握紧了手中的笔。
“一开始，我只是锁他们厕所里，”陆家鼎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讲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后来，我开始抢他们的钱，抢他们的零食。
他们不敢反抗，只会哭着喊着要回家。”
他顿了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再后来，我开始打他们。
一开始只是小打小闹，推搡几下，后来……”他握紧了拳头，指关节泛白。
“我开始用拳头，用脚，用一切可以用来攻击的东西……”我仿佛能看到那个瘦小的男孩，是如何一步步变成如今这个冷血的罪犯。
“我记得很清楚，”他继续说道，眼神中闪过一丝残酷的光芒。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把班里的一个男生打成了脑震荡。
他家里条件不好，住不起院，只能回家养着。”
“我妈知道后，吓得脸都白了。
她带着我去他家道歉，赔钱，求他们不要报警。”
“我爸……”他提到父亲时，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他一开始还会骂我，打我。
后来，他好像也麻木了。
每次我闯祸，他只会默默地赔钱，然后叹气。”
“有一次，我把一个女同学的胳膊打断了，”陆家鼎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
“我爸把我拖回家，用皮带狠狠地抽了我一顿。
我妈抱着我哭，求我爸别打了。
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疼。”
他抬起头，目光首视着我。
“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不敢首视他那双冰冷的眼睛。
“因为，”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看着我爸的眼睛，我发现，他怕我……”他突然停了下来，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眼中的疯狂让我毛骨悚然。
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很快，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他怕我……”这三个字像魔咒一样，在我的脑海里回荡。
一个孩子，竟然让自己的父亲感到害怕。
这是一种多么扭曲的父子关系！
“那天之后，我爸就变了。”
陆家鼎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不再打我，也不再骂我。
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他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没过多久，他就离开了。
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可是，我知道，这对他来说，一定是一段难以磨灭的记忆。
“我妈……”他提到母亲时，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她很坚强。
她一个人扛起了所有的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