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室里弥漫着铁锈味的甜腥,林晚数着她咳出的血沫在水泥地上晕开的形状,像极了母亲实验室里培养皿中的菌落。
李芳捏着鼻子往后躲,假睫毛上粘着的水钻在日光灯下一闪一闪,像某种甲壳类生物的复眼。
“装什么清高,”陈姐擦着嘴角的血笑,痰盂里的血块混着脓痰,“当年你给煤老板当小三的时候,没少闻过血腥味吧?”
管教把陈姐送去医务室时,林晚看见她攥着的止咳糖浆瓶在铁栏杆上撞出闷响。
那是她托沈砚从外面捎的进口药,瓶身上的英文标签被磨得发毛,像只褪去光泽的蝴蝶。
昨夜陈姐曾用指甲刮掉“可待因”的字样,在月光下对她说:“这玩意儿能换半支口红,在这儿比金子值钱。”
午后放风时,花园第三棵梧桐树下多了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
林晚假装系鞋带踢开落叶,盒盖弹开的瞬间,她看见半支薰衣草香的口红——和母亲梳妆台上那支一模一样。
口红管里藏着张纸条,歪歪扭扭的字迹浸透了汗渍:302床底,小心摄像头。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302室是母亲生前的病房,这个编号在她童年的记忆里反复出现,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旧伤。
沈砚为什么要引导她去那里?
母亲的死真的像警方说的那样是意外吗?
“0417,医务室。”
沈砚的声音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年轻狱警今天换了新的哨子,银色链条在锁骨处晃出冷光。
经过储物间时,她突然侧身挡住监控,从袖口抽出个信封塞进林晚手里,动作快得像道闪电。
信封里是张CT报告,姓名栏被墨水涂掉,诊断结果栏用红笔圈着:双肾萎缩,需尽快肾移植。
报告日期是2023年10月15日——正是母亲出车祸的前三天。
林晚的心跳骤然加速,她想起车祸现场警方说母亲是疲劳驾驶,但从未提过她患有肾病。
“陈姐快不行了。”
沈砚的声音压得极低,警靴碾过地上的口红,“她托我给你带句话:蝴蝶标本会说话。”
蝴蝶标本。
林晚想起陈姐床头那个玻璃罐,里面装着十几只风干的白粉蝶,翅膀上标着用囚服线写的编号。
她曾以为那是这个杀人犯唯一的浪漫,此刻却像被雷劈中般想起:白粉蝶的生命周期,恰好是六周——和她的孕期一样。
医务室充斥着碘伏和腐烂的味道。
陈姐躺在临时加的病床上,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管教给她戴上的氧气面罩上有块褐色污渍,像朵凋谢的花。
林晚注意到她右手攥着止咳糖浆瓶,指缝间露出半截纸片。
“你们先出去。”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想单独陪陪她。”
管教最终还是关上门离开。
陈姐的眼睛突然睁开,刀疤脸在夕阳下泛着蜡黄的光,她抓住林晚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掐进上次被李芳烫伤的疤痕。
“蝴蝶...标本...”她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呕血,“302...床底...密码是...”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的话。
林晚慌忙去拿床头柜上的纸巾,却碰到了止咳糖浆瓶。
深褐色的液体泼在床单上,竟在夕阳下显出淡紫色的纹路——那是用酚酞试剂写的密文!
陈姐突然笑了,血沫顺着嘴角流进颈纹:“你妈...是好人...他们想...用她的...”监护仪的警报声盖过了最后几个字。
林晚看见陈姐的瞳孔逐渐涣散,右手却始终攥着那半截纸片。
她掰开僵硬的手指,看见上面用指甲划着一串数字:070915,还有个被血浸透的符号,像只展翅的蝴蝶。
走廊里传来管教奔跑的脚步声。
林晚迅速把纸片塞进内衣,用床单擦掉床单上的密文,止咳糖浆在她指尖凝成紫色的痂。
她想起沈砚说的“蝴蝶标本会说话”,突然意识到那些标着编号的蝴蝶,或许是陈姐用来记录秘密的密码本。
太平间的不锈钢抽屉拉开时,寒气裹着福尔马林味扑面而来。
林晚攥着陈姐留给她的口红,在确认西下无人后,用刀片划开膏体。
里面掉出个更小的纸团,展开后是歪歪扭扭的字迹:车祸当天,张恪出现在医院。
她的心脏猛地撞向肋骨。
张恪曾说自己那天在外地谈生意,原来他在说谎。
母亲的车祸、陈姐的死、沈砚的线索——所有碎片突然有了清晰的轮廓。
林晚摸出沈砚给的CT报告,日期与母亲车祸日期重叠,难道母亲才是那场车祸的真正目标?
“0417,该回去了。”
沈砚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警服上沾着几片梧桐叶,“明天上午安排陈姐的遗物清点,你可以去挑一样纪念品。”
遗物室的白炽灯忽明忽暗。
林晚在陈姐的搪瓷缸底摸到刻痕:WY-0417。
那是母亲实验室的编号,她曾在母亲的工作证上见过。
蝴蝶标本罐放在最上层,她取下时,发现第八只蝴蝶的翅膀下粘着半张照片——是母亲和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的合影,男人的脸被划得血肉模糊,却露出半枚肾形的领带夹。
回到监室时,李芳正对着小镜子补口红,颜色和林晚在梧桐树下找到的那支一模一样。
看见她进门,李芳故意把口红在嘴唇上涂得溢出边界,像条正在吞噬猎物的蛇。
“听说你的靠山死了?”
她晃着腿从床上下来,“现在没人护着你,不如把孩子爹的名字告诉姐姐,说不定我能帮你带句话...”林晚盯着她嘴角的口红,突然想起陈姐临终前的密吻。
她摸出藏在袖管里的止咳糖浆瓶,瓶底残留的液体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紫光——那是用柠檬汁写的字,遇热就会显现。
“你认识张恪多久了?”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从他让你在监狱里盯着我开始?”
李芳的瞳孔骤然收缩。
林晚知道自己赌对了。
她想起沈砚给的照片背面的字迹,想起302室床底的密码,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巧合的监狱,其实是个精心布置的局,而她腹中的孩子,或许是解开所有谜题的钥匙。
深夜,林晚躲在厕所里,用打火机烘烤止咳糖浆瓶。
淡紫色的密文逐渐显形,是母亲的笔迹:他们要我的肾,张恪是帮凶。
火焰灼伤了她的指尖,可她浑然不觉,眼前浮现出庭审那天张恪的冷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选她做替罪羊——因为她是死者的女儿,最不可能怀疑真相的人。
泪水混着烟灰落在瓶身上,却浇不灭她眼底的火。
陈姐用生命换来的线索,母亲藏在实验室的真相,还有沈砚冒死传递的证据——这些碎片正在她掌心拼成一把钥匙,一把能打开十八层地狱之门的钥匙。
窗外,雷声滚滚而来。
林晚摸着小腹,感受着尚未成型的小生命。
她曾以为这个孩子是负累,此刻却明白,他是母亲用生命守护的秘密,是张恪最害怕的证据,更是她走出深渊的唯一希望。
当第一滴雨点砸在铁窗上时,林晚把止咳糖浆瓶藏进枕头深处。
蝴蝶标本在月光下舒展翅膀,像即将破茧的蝶。
她知道,天亮之后,她将带着陈姐的遗愿,走进302室,揭开那个被鲜血浸透的真相——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