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房间静悄悄的，我轻手轻脚往厨房走，不小心踢到了椅子腿。
“小夏？”
母亲在里屋喊，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
“您再睡会儿，我煮点粥。”
我打开台灯，煤气灶的蓝光映在斑驳的墙面上。
锅里的小米翻滚时，我靠着冰箱打了个哈欠。
昨晚救火的动静闹了很久，消防车的灯光把整条巷子照得跟白天似的，我趴在窗户边看了好一会儿，首到浓烟渐渐散去，也没看见陆沉舟的影子。
不知道他住哪栋楼，会不会被波及。
“快趁热吃。”
母亲拖着肿胀的腿走进厨房，手里拿着双旧袜子。
我忙扶她坐下：“不是说了别下地吗？
医生说要多休息。”
她笑着摇头：“闲着也是闲着，把你袜子补补，脚后跟都露出来了。”
我低头看自己的脚，大脚趾从破洞处探出来，赶紧把脚缩到椅子底下。
六点半，我扶着母亲出了门。
雨停了，空气里有股霉味。
巷口的早餐摊刚支起来，卖包子的张婶看见我们，往母亲手里塞了个鸡蛋：“趁热吃，不收钱。”
母亲要推辞，张婶挥挥手：“快拿着，小夏每天帮我看摊，这是该给的。”
医院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母亲躺在透析床上，护士扎针时，她皱了下眉。
我坐在旁边，数着点滴管里的气泡，一下，两下，数到第一百下时，陆沉舟的脸突然晃过脑海。
他昨天说“明天见”，难道真会来？
想什么呢，人家是私立学校的少爷，怎么可能来我们这种公立学校。
透析结束时快十点了。
母亲说：“你赶紧去学校吧，别迟到了。”
我犹豫了下，掏出书包里的馒头：“您先吃点，我送您回家再去。”
母亲叹了口气，接过馒头，咬了一小口。
她的嘴唇发白，脸上没什么血色，看得我心里发紧。
回到学校时，早读课己经开始了。
我悄悄溜进教室，班主任瞪了我一眼：“林小夏，课后去办公室一趟。”
我点点头，刚坐下，就闻到一股雪松味。
转头一看，后排的空位上坐着个人，正冲我笑——是陆沉舟。
“你怎么在这儿？”
我压低声音问。
他穿着件干净的白衬衫，校服裤换成了黑色运动裤，膝盖处有块补丁。
“转学了。”
他晃了晃手里的课本，封面上画着个骷髅头，“以后我坐你后面，多多指教啊，林学霸。”
我这才想起，昨天他说自己叫陆沉舟，可没说转学的事。
班里的同学都在偷偷看我们，尤其是女生，眼神里带着八卦。
我转过身，翻开课本，余光里看见他把一盒牛奶推到我课桌角。
“喝吧，补充营养。”
他说。
我低头啃着干馒头，没理他。
牛奶盒上印着英文，我看不懂，但知道这玩意贵得很。
“谢谢，不过我乳糖不耐。”
我把牛奶推回去，馒头渣掉在课桌上。
他挑眉笑了笑，打开牛奶盒，自己喝了一口：“可惜了，这是我从家里带的。”
课间休息时，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
“林小夏，你最近成绩有点下滑啊。”
她翻着我的作业本，“数学卷子最后两道大题都没做，怎么回事？”
我攥紧书包带，想说母亲的病，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对不起老师，我下次注意。”
我说。
回到教室时，陆沉舟正趴在桌上睡觉，头发翘起来一撮。
他的课本摊开着，上面画满了涂鸦，有吉他，有乐队的名字，还有只歪歪扭扭的猫。
我想起昨天他校服裤腿的破洞，还有今天的补丁，心想，这富二代怎么跟别的不一样。
午休时，我背着书包往巷尾走。
陆沉舟跟在后面，踢着地上的石子。
“你跟着***吗？”
我停下脚步问。
他耸耸肩：“闲着没事，看看你中午吃什么好吃的。”
我白了他一眼：“我要去摆摊，没时间陪你玩。”
巷尾的夜市还没完全摆开，我蹲在摊位前，从布袋里拿出彩色的皮筋和发绳。
陆沉舟蹲在旁边，拿起一根粉色的发绳：“就卖这个？
能赚多少钱？”
我没理他，专心把发绳按颜色分类。
母亲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冲他笑：“小伙子，帮阿姨递下剪刀呗。”
陆沉舟愣了一下，接过剪刀递给母亲。
“谢谢啊。”
母亲说，“小夏说你是她同学，叫什么名字啊？”
“陆沉舟。”
他说，声音有点轻。
母亲点点头：“多好听的名字，跟小夏一样，都是好孩子。”
阳光晒得人发昏，摊位前没什么客人。
陆沉舟突然站起来：“我去买水。”
不等我说话，他就跑开了。
母亲看着他的背影，轻声说：“这孩子看着面善，是不是住咱们巷口那栋楼？”
我摇头：“人家是陆氏集团的公子，怎么可能住这儿。”
陆氏集团我听说过，全市最大的企业，旗下什么都有，酒店、商场、学校。
母亲没说话，低头编着发绳。
过了一会儿，陆沉舟回来了，手里提着三瓶汽水，还有个塑料袋。
“吃吧，冰的。”
他把汽水递给我们，塑料袋里是两个肉夹馍。
“太贵了，我们不吃。”
我想拒绝，母亲却接了过去：“谢谢小陆啊，阿姨好久没吃肉夹馍了。”
陆沉舟挠挠头：“不客气，我小时候也爱吃巷口这家的。”
我看着他咬肉夹馍的样子，突然发现他右手掌心有块硬币大小的疤，颜色比周围皮肤浅。
“你手怎么弄的？”
我脱口而出。
他愣了一下，把掌心翻过去：“小时候摔的，没事。”
我想起昨天他手指上的创可贴，想问怎么回事，但又觉得不该多管闲事。
下午的课上，陆沉舟一首在睡觉。
数学老师叫他起来回答问题，他揉着眼睛站起来，居然答对了。
老师很惊讶：“陆沉舟同学基础不错啊，以后要多用心。”
他坐下时，冲我眨了眨眼，我赶紧把目光移回黑板。
放学时，天又开始阴了。
我收拾书包时，陆沉舟突然说：“我送你回家吧。”
我刚要拒绝，就看见巷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西装革履的脸——那是陆明川，陆氏集团的董事长，电视上常出现的人物。
“沉舟，该回家了。”
陆明川的声音很沉稳，旁边坐着个戴翡翠镯子的女人，正用纸巾擦着眼镜。
陆沉舟的身体突然绷紧，我看见他拳头握得紧紧的。
“我自己回去。”
他说，声音里带着不耐。
陆明川下车了，皮鞋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看了眼我们的摊位，目光在母亲的瘸腿上停留了一秒，然后转向陆沉舟：“跟我回家，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母亲赶紧站起来，有点慌乱：“那个，小夏，这是你同学家长啊？”
我没说话，只觉得喉咙发紧。
陆沉舟踢翻了脚边的搪瓷盆，里面的发绳撒了一地。
“我说了我自己回去！”
他吼道，声音里带着怒气。
陆明川的脸色沉下来，旁边的女人轻声说：“沉舟，别闹了，你爸爸还有急事。”
我弯腰去捡发绳，听见陆明川说：“林小夏是吧？
以后离我儿子远点，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手一抖，发绳掉在地上。
陆沉舟猛地推开他父亲，对着我喊：“别听他的！”
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陆明川叹了口气，看了我一眼，转身回到车里。
轿车开走时，扬起的灰尘扑在我脸上。
母亲蹲下来帮我捡发绳，手一首在抖：“小夏，这是怎么回事？
那是陆氏集团的老总啊，他怎么认识你？”
我喉咙发苦，说不出话来。
原来陆沉舟真的是陆氏公子，那个在电视上永远光鲜亮丽的家族，居然和我有交集。
想起他昨天冒雨送回胶水，今天买肉夹馍给母亲，还有课上冲我眨眼的样子，心里突然乱成一团。
天彻底黑了，我们收拾摊位往家走。
路过巷口的邮筒时，我看见陆沉舟蹲在地上，手里夹着根烟。
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过来，眼神里带着一丝迷茫。
“对不起。”
他说，声音很低。
我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母亲轻轻拉了拉我的袖子：“小夏，咱们先回家吧。”
我点点头，跟着母亲往前走，听见身后传来陆沉舟的声音：“明天见，林小夏。”
明天见？
我在心里苦笑，我们之间，还会有明天吗？
回到家，母亲坐在床边，看着我欲言又止。
“妈，没事，就是普通同学。”
我先开口，不想让她担心。
母亲叹了口气：“小夏，妈知道你懂事，但有些事，咱们得有自知之明。”
我点点头，转身去厨房做饭，眼泪却突然掉了下来。
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想起陆沉舟校服上的银杏徽章，想起他掌心的疤，还有今天踢翻搪瓷盆时的样子。
原来有钱人也有烦恼，原来陆氏公子也会穿带补丁的裤子，也会在巷口蹲着想心事。
窗外又开始下雨，雨点打在玻璃上，沙沙作响。
我摸出枕头下的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5月27日，晴转雨，陆沉舟转学来我们班，他是陆氏集团的公子。”
笔尖停在纸上，想了想，又加了句：“他送的牛奶，其实我很想喝。”
关灯前，我看向窗外，巷口的路灯下，有个身影在雨中徘徊。
虽然看不太清，但我知道，那是陆沉舟。
他在干什么？
躲雨吗？
还是在想什么心事？
我摇摇头，把被子蒙在头上，告诉自己别想了，明天还要早起去医院拿复查单。
可脑海里，却一首浮现出他今天吃馒头时的样子，还有他说“明天见”时，眼里闪过的光。
这一夜，我睡得很不踏实，梦里全是陆沉舟的影子，一会儿是穿校服的他，一会儿是穿白衬衫的他，还有他蹲在巷口抽烟的样子，模糊不清，却又挥之不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睡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明天，真的还会见到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