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旧梦惊尘
林府后园的梨花落在安管家的血污里,像撒了把碎银子。
阿梨盯着那滩暗红,忽觉胃里翻涌——这是她第一次首面死亡,而死者腰间的玉佩碎块,正与她掌心的"沫"字佩拼出完整的梨花纹路。
"老爷,这丫头留不得!
"安管家的匕首在月光下划出冷光,却被林墨书一脚踢飞。
老人踉跄着撞向梨树干,腰间玉佩坠落时,阿梨听见林墨书喉咙里滚出的低吼:"当年你亲手刻了这对梨香佩,又亲手烧了梨香阁,究竟是谁指使你?
"她注意到安管家瞳孔骤缩,浑浊的眼珠转向自己腕间的蝴蝶胎记。
喉结滚动间,他吐出两个含混的字:"染......"一支袖箭却突然破空而来,正中他咽喉。
林墨书猛地将阿梨按在石桌下,她嗅到他青衫上的松烟墨味混着血腥气,听见院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还有人高喊"刺客劫府!
保护老爷!
""从密道走。
"林墨书扯下青衫下摆,将两块玉佩系在阿梨腰间。
他指尖掠过她腕间胎记时,忽然顿住——那形状竟与苏沫当年用胭脂掩盖的伤疤分毫不差。
"去玉泉山雪洞,找到苏沫留下的染布秘方。
"他从怀中掏出半封焦黑的信,正是安管家藏在衣领里的残笺,"若见到一位左眼角有痣的盲眼妇人......就说墨书从未负过当年的约。
"阿梨攥紧玉佩,跟着护院穿过假山后的暗门。
石板路尽头是间蛛网密布的染坊,腐朽的货架上摆着半罐凝固的梨花香脂,表面结着薄冰。
她忽然想起昨夜梦中婶子的叮嘱:"香脂遇雪即化,化后可见玄机。
"怀中的粗面馍此时己被冷汗浸透,梨花纹路里竟渗出淡淡朱砂——那是林墨书昨日在掌心摩挲的狼毫颜料。
五更天的京都城门刚开,晨雾里传来打更声。
阿梨混在运炭的车队里出城,马车颠簸间,腰间玉佩与《染经》残卷摩擦出声。
她摸出发辫里的银簪,簪头雕着半朵梨花,正是婶子临终前插在她鬓间的遗物。
簪尾刻着"苏记"二字,此刻在晨光中泛着幽蓝,像是浸过某种毒汁。
玉泉山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一幅未干的水墨画。
阿梨踩着残雪寻到雪洞入口,却见藤蔓间挂着晒干的梨花——每朵都被细心剖开,露出花蕊里的"墨"字印记。
她用玉佩割开杂草,忽闻洞内传来机括轻响,石壁上跳出一行小字:"梨香三叠,方解玄机"。
指尖在石壁上叩出《梨花三叠》的节奏时,阿梨想起林墨书书房里的古琴谱。
第三声叩响后,藤蔓间忽然亮起数十盏琉璃灯,洞壁上嵌着的锦盒逐一显现,每个盒盖上都刻着不同花卉:牡丹、芍药、墨兰......最深处的檀木盒却空无一物,唯有一绺带着药香的白发,和半卷焦黑的《染经》。
展开经卷时,碎雪从洞顶飘落,将"墨书亲启"西字洇得模糊。
阿梨凑近细看,发现内页用密蜡写着:"吴三与安明合谋夺方,吾假死避祸,唯女儿阿梨......"字迹至此被火灼断,纸角却留着半幅地图,用朱砂圈着"吴氏染料行地下窖"。
她注意到"吴三"二字旁边有团墨渍,形状竟与林府书房的端砚凹痕吻合。
雪洞外忽然传来马蹄声。
阿梨将《染经》塞进衣襟,摸出腰间玉佩——两块碎玉此刻发烫如炭,龙吟之声隐隐穿透山体。
她想起林墨书说过"玉佩认主方响",毅然将玉面贴上石壁。
轰然声响中,洞顶坠落的雪块露出一条密道,腐叶气息里混着熟悉的梨木熏香。
密道尽头是扇铜门,门上刻着缠枝梨花纹。
阿梨用玉佩接缝处对准门环,却听见门内传来女子咳嗽声。
那声音轻浅如缕,却让她脖颈泛起鸡皮疙瘩——与婶子临终前的嗓音分毫不差。
她咬破指尖,将鲜血滴在梨花纹中心,铜门应声而开,露出满地染缸,缸中液体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幽蓝。
"谁?
"染缸后转出个佝偻的身影,左眼角蒙着布条,手中握着染布用的木杵。
阿梨后退半步,却见那人袖口滑落,露出腕间与自己 identical的蝴蝶胎记。
白发从布帽边缘垂下,混着几缕未褪尽的墨色,像是被岁月洇染的画卷。
"你......"盲眼妇人的鼻子动了动,"身上有梨花香脂的味道......还有墨书的松烟墨香。
"她伸出手,掌心布满染料浸蚀的疤痕,"孩子,让我摸摸你的眼睛。
"阿梨屏住呼吸,任那双粗糙的手抚过自己眉骨。
妇人指尖触到她右眼角的泪痣时,忽然浑身颤抖:"当年我用朱砂替你点过泪痣......你果然是阿梨......"洞外传来箭矢破空声。
妇人摸索着打开染缸底部的暗格,取出个油布包:"里面是七色花油的秘方,还有吴三害你父亲的证据。
"她将包塞进阿梨怀里,忽然从腰间拔出短刀,"我去引开追兵,你从密道回林府,找墨书......""母亲!
"阿梨下意识抓住她手腕,却触到冰冷的金属——那是藏在袖中的机关弩。
妇人顿了顿,指尖抚过她发顶:"记住,染料行的地窖里,第三根石柱下埋着染坊的账册......"话音未落,洞口己传来刺客的呼喝,她猛地推开阿梨,短刀在黑暗中划出冷光。
阿梨跌进密道时,听见母亲的咳嗽声混着刀剑相击声。
她爬着向前,靴底踩过积年落叶,忽有冰凉的雪水从洞顶滴落,落在腕间胎记上,竟显露出一行小字:"见血方知梨香骨"。
她咬破舌尖,将血滴在玉佩接缝处,"咔嗒"声中,玉内弹出枚银钥匙,齿纹与林府书房第三格抽屉严丝合缝。
与此同时,林府书房内,林墨书正对着苏沫的画像出神。
案头摆着刚收到的飞鸽传书,朱砂字迹刺得他眼眶发疼:"吴三己察觉异动,速毁染方。
"狼毫悬在"沫"字起笔处,却迟迟未落——那是她教他写的第一个字,笔锋要像梨花尖般锐利。
"老爷,城门传来消息,"小厮推门而入,递上染血的粗面馍,"阿梨姑娘出了城,这是在城门口捡到的。
"林墨书指尖一颤,馍上的梨花图案己被朱砂涂成血色,纹路竟与画像中苏沫袖口的熏香污渍吻合。
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替她调试花油时,不小心碰翻了砚台,墨渍恰好落在她挽起的袖口。
雪洞内,阿梨顺着密道跑向京都,银钥匙在掌心刻出红痕。
前方忽然出现光亮,她认出那是林府后园的九曲桥。
桥边石凳上,斜倚着个穿藏青长袍的身影——是安管家,喉间插着的袖箭尾羽还在轻颤,手中紧攥着半块染血的锦帕。
锦帕上绣着半朵梨花,与她怀中的残帕拼合后,竟显出"墨书救我"的字样。
阿梨浑身血液凝固——这是母亲的字迹,"救"字少写了最后一点,正是苏沫独有的笔法。
她忽然明白,当年火场里的女尸是替死鬼,母亲早就带着秘方假死,却在逃离时遭安管家背叛。
书房内,林墨书终于在画像背面找到暗格。
打开的瞬间,数十卷账册倾泻而下,每一卷都标着"梨香阁火灾始末"。
最底层的羊皮纸上,赫然画着染料行的地下结构,以及吴三与安明分赃的批注。
他攥紧拳头,指节抵着太阳穴——原来他守护了二十年的"梨香阁",早己成了阴谋的温床。
五更梆子声里,阿梨推开书房门。
林墨书转身时,看见她发间沾着雪粒,衣襟上染着未干的血迹。
她腰间的玉佩合二为一,龙吟之声惊得檐下冰棱坠落,在青砖上碎成齑粉。
"我找到母亲了。
"阿梨递上油布包,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她说,染料行地窖里有账册,还有......""我知道。
"林墨书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二十年的隐忍,"当年我弃官从商,就是为了调查这件事。
安明不是主谋,他背后还有......"话音未落,窗外忽然射进数支火箭。
阿梨转头,看见染坊方向腾起浓烟,火光中隐约有"吴"字旗幡。
林墨书拽着她躲到书架后,却见燃烧的横梁坠落,正好砸在苏沫的画像上。
火苗舔过画中女子的眼睛,竟将左眼角的泪痣烧得通红,宛如泣血。
"从密道走。
"林墨书打开暗格,露出通往城外的阶梯,"带着秘方去琉璃厂,那里有我的人。
"他将银钥匙塞进她手中,"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打开第三格抽屉。
"阿梨踉跄着踏入密道,忽闻身后传来琴弦断裂声。
她转头,看见林墨书抽出墙上的宝剑,剑鞘上刻着"梨香"二字——那是当年苏沫送他的定情之物。
火光映着他鬓角的白发,让他看起来比白日里苍老十岁。
密道尽头是琉璃厂的废旧窑口。
阿梨摸出银钥匙,却发现钥匙孔里塞着团纸。
展开时,一行小字映入眼帘:"吴三勾结西域商人,欲用染布秘方制毒。
"她想起雪洞里的幽蓝染液,终于明白为何苏家锦缎历经岁月仍不褪色——那根本不是花油的功劳,而是掺了西域毒草的汁液。
五更天的钟声响起时,阿梨望着远处林府的火光,攥紧了手中的秘方。
腰间的玉佩不再发烫,却在晨光中显出温润的光泽,像是被洗净了二十年的血污。
她忽然想起母亲在雪洞里说的话:"梨花开时,墨香染尽尘埃。
"——原来这不是爱情的谶语,而是染布世家对天下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