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12月22日，冬至。
东北边陲小城滨江市桦林镇的气温跌到零下二十八度。
镇西头国营桦林机械厂的大烟囱吐着惨白的雾，像根插在雪地上的冰棍。
锅炉工老周头往炉子里添煤时，看见厂后那排红砖家属楼的烟囱大多没冒烟——工人们都在闹罢工，谁还有心思烧炕。
他没注意到，最西头那户的烟囱正渗出缕缕青烟，细得像死人的呼吸。
凌晨三点十七分，万籁俱寂，整个世界都被一层厚厚的冰雪覆盖着，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李卫国迈着沉重的步伐，他的大头鞋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结了冰的湖面上，随时可能破裂。
他的身后紧跟着两个年轻的刑警，吴迪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勘察箱，里面装着各种专业的工具和设备；赵民则举着一支狼眼手电，强烈的光柱穿透黑暗，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当光柱扫过挂在窗沿的冰溜子时，它们在雪地上投下了青灰色的影子，这些影子就像一排倒插的三棱军刺，尖锐而冷酷，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就是这家？”
李卫国抬头看。
三间红砖房的屋顶堆着半米厚的雪，窗玻璃结着冰花，唯独东侧那扇窗的冰花被焐化了一片，露出里面暗红的窗帘——那是老式的确良布料，褪色的牡丹花纹在手电光下像凝固的血。
报案人是住在斜对门的王寡妇，此刻正裹着件男式棉大衣发抖，袖口露出半截花布衬里：“我起夜时看见周广林家灯还亮着，想着老周媳妇死了三年，大冷天的咋还开着窗……”她突然捂住嘴，眼神惊恐地望向窗框。
李卫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窗沿垂着的冰溜子上凝着暗红的斑点，在手电光下像一串冻硬的糖葫芦。
他伸手摸了摸，指尖沾到点黏腻的东西——是血，己经冻成了冰晶。
房门从里面闩着，是根拇指粗的柞木棍。
李卫国用肩膀撞了三次才撞开，门轴发出吱呀的呻吟，惊飞了房梁上的两只麻雀。
屋里扑面而来的不是预想中的血腥味，而是一股浓郁的酒气，混着劣质烟草和受潮的玉米面味道。
周广林趴在炕沿，头冲着门口，后脑颅骨凹进去一块，像被砸扁的冻梨。
他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裤脚还沾着半块冻硬的煤渣——应该是下工后没换衣服。
炕桌上摆着个粗瓷酒壶、两只蓝边碗，其中一只碗底朝天扣在桌上，另一只斜倒着，酒液在桌面上冻成了琥珀色的冰痕。
蹲下身观察死者周围的雪地。
从院门口到房门的雪地上只有两行脚印：一行是王寡妇报案时踩的，另一行是周广林自己的，皮鞋印子很深，鞋尖上沾着煤渣——和他裤脚上的吻合。
窗户是从里面用一根桦木杆别住的，木杆上缠着圈红布条，像是过年时贴的窗花边角料。
李卫国戴上白手套，小心地取下木杆，窗缝里立刻灌进冷风，卷着细雪扑在他手背上。
窗外的雪地上干干净净，只有几簇被风吹歪的枯草，连个麻雀脚印都没有。
“队长，看这个。”
小赵举着手电，光柱停在炕桌底下。
李卫国弯腰看去，只见墙根处有个铜制烟嘴，表面刻着缠枝莲纹，靠近咬嘴的地方有道明显的磕痕，像是被什么硬物砸过。
“周广林抽烟吗？”
李卫国转头问王寡妇。
“不抽，他说闻不得那味儿。”
王寡妇裹紧大衣，“不过昨儿傍晚我看见有个人来找他，俩人在门口说了半天话，那人穿得可严实，大棉帽子压得低低的，看不清脸。”
“男的女的？”
“听声音是男的，有点沙哑，像破了的风箱。”
王寡妇突然打了个寒颤，“对了，他脖子上围着条黑围巾，毛领子上沾着雪，看着怪渗人的。”
李卫国把烟嘴装进证物袋，目光扫过炕头的五斗柜。
柜子上摆着个掉了漆的相框，里面是周广林和一个女人的合影，女人怀里抱着个三西岁的小女孩，三个人都穿着厚厚的棉袄，站在工厂的大锅炉前——应该是十年前拍的。
相框旁边有个铁皮饼干盒，盒盖上用红漆写着“为人民服务”，打开后里面只有半本皱巴巴的《机械维修手册》，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糖纸。
凌晨五点，天还没亮。
李卫国站在机械厂保卫科的办公室里，看着墙上的值班记录。
昨晚十点到十二点的值班员是赵德柱，保卫科科长，也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人。
“我接到王寡妇的电话就赶过去了，门确实是从里面闩着，窗户也别得死死的。”
赵德柱搓着通红的手，煤炉上的铁壶咕嘟咕嘟响着，“老周这人老实巴交的，能得罪谁呢？”
李卫国没说话，目光落在赵德柱的围巾上——那是条深蓝色的粗线围巾，毛领子上沾着几点白霜。
突然，他想起王寡妇说的“黑围巾”，不由得眯起了眼。
“赵科长，你昨晚值班时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没，雪太大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赵德柱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火星子溅在他手背上，他却像没感觉似的，“不过……最近厂里闹得厉害，工人们都在传要裁员，说不定……”他的话没说完，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门开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闯进来，头发上挂着雪花，棉袄前襟湿了一片，像是一路跑过来的。
“我是周广林的女儿，周雪。”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睫毛上结着冰珠，“我爸是不是……是不是被人杀了？”
李卫国点点头，示意她坐下。
周雪却没动，从兜里掏出个油纸包，放在桌上：“这是我爸昨晚让我去买的酒，他说有客人要来……”油纸包里是个棕色的酒瓶，标签上印着“北大荒”三个字，封口的蜡封己经被打开。
李卫国皱起眉头：“你什么时候买的？”
“晚上七点多，在镇东头的供销社。”
周雪咬着嘴唇，“我把酒瓶给他时，他正在擦窗台，说屋里太闷，要透透气……”她的话音突然顿住，眼睛瞪大，盯着李卫国身后的窗户。
那里挂着个牛皮鼓，鼓面上画着彩色的萨满图腾，鹿角、狼头、还有些看不懂的符文——那是保卫科用来搞宣传的道具。
“这鼓……”周雪的声音发抖，“昨晚半夜，我听见有人在敲鼓，就在我家后面的雪地里……”
东北边陲小城滨江市桦林镇的气温跌到零下二十八度。
镇西头国营桦林机械厂的大烟囱吐着惨白的雾，像根插在雪地上的冰棍。
锅炉工老周头往炉子里添煤时，看见厂后那排红砖家属楼的烟囱大多没冒烟——工人们都在闹罢工，谁还有心思烧炕。
他没注意到，最西头那户的烟囱正渗出缕缕青烟，细得像死人的呼吸。
凌晨三点十七分，万籁俱寂，整个世界都被一层厚厚的冰雪覆盖着，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李卫国迈着沉重的步伐，他的大头鞋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结了冰的湖面上，随时可能破裂。
他的身后紧跟着两个年轻的刑警，吴迪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勘察箱，里面装着各种专业的工具和设备；赵民则举着一支狼眼手电，强烈的光柱穿透黑暗，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当光柱扫过挂在窗沿的冰溜子时，它们在雪地上投下了青灰色的影子，这些影子就像一排倒插的三棱军刺，尖锐而冷酷，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就是这家？”
李卫国抬头看。
三间红砖房的屋顶堆着半米厚的雪，窗玻璃结着冰花，唯独东侧那扇窗的冰花被焐化了一片，露出里面暗红的窗帘——那是老式的确良布料，褪色的牡丹花纹在手电光下像凝固的血。
报案人是住在斜对门的王寡妇，此刻正裹着件男式棉大衣发抖，袖口露出半截花布衬里：“我起夜时看见周广林家灯还亮着，想着老周媳妇死了三年，大冷天的咋还开着窗……”她突然捂住嘴，眼神惊恐地望向窗框。
李卫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窗沿垂着的冰溜子上凝着暗红的斑点，在手电光下像一串冻硬的糖葫芦。
他伸手摸了摸，指尖沾到点黏腻的东西——是血，己经冻成了冰晶。
房门从里面闩着，是根拇指粗的柞木棍。
李卫国用肩膀撞了三次才撞开，门轴发出吱呀的呻吟，惊飞了房梁上的两只麻雀。
屋里扑面而来的不是预想中的血腥味，而是一股浓郁的酒气，混着劣质烟草和受潮的玉米面味道。
周广林趴在炕沿，头冲着门口，后脑颅骨凹进去一块，像被砸扁的冻梨。
他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裤脚还沾着半块冻硬的煤渣——应该是下工后没换衣服。
炕桌上摆着个粗瓷酒壶、两只蓝边碗，其中一只碗底朝天扣在桌上，另一只斜倒着，酒液在桌面上冻成了琥珀色的冰痕。
蹲下身观察死者周围的雪地。
从院门口到房门的雪地上只有两行脚印：一行是王寡妇报案时踩的，另一行是周广林自己的，皮鞋印子很深，鞋尖上沾着煤渣——和他裤脚上的吻合。
窗户是从里面用一根桦木杆别住的，木杆上缠着圈红布条，像是过年时贴的窗花边角料。
李卫国戴上白手套，小心地取下木杆，窗缝里立刻灌进冷风，卷着细雪扑在他手背上。
窗外的雪地上干干净净，只有几簇被风吹歪的枯草，连个麻雀脚印都没有。
“队长，看这个。”
小赵举着手电，光柱停在炕桌底下。
李卫国弯腰看去，只见墙根处有个铜制烟嘴，表面刻着缠枝莲纹，靠近咬嘴的地方有道明显的磕痕，像是被什么硬物砸过。
“周广林抽烟吗？”
李卫国转头问王寡妇。
“不抽，他说闻不得那味儿。”
王寡妇裹紧大衣，“不过昨儿傍晚我看见有个人来找他，俩人在门口说了半天话，那人穿得可严实，大棉帽子压得低低的，看不清脸。”
“男的女的？”
“听声音是男的，有点沙哑，像破了的风箱。”
王寡妇突然打了个寒颤，“对了，他脖子上围着条黑围巾，毛领子上沾着雪，看着怪渗人的。”
李卫国把烟嘴装进证物袋，目光扫过炕头的五斗柜。
柜子上摆着个掉了漆的相框，里面是周广林和一个女人的合影，女人怀里抱着个三西岁的小女孩，三个人都穿着厚厚的棉袄，站在工厂的大锅炉前——应该是十年前拍的。
相框旁边有个铁皮饼干盒，盒盖上用红漆写着“为人民服务”，打开后里面只有半本皱巴巴的《机械维修手册》，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糖纸。
凌晨五点，天还没亮。
李卫国站在机械厂保卫科的办公室里，看着墙上的值班记录。
昨晚十点到十二点的值班员是赵德柱，保卫科科长，也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人。
“我接到王寡妇的电话就赶过去了，门确实是从里面闩着，窗户也别得死死的。”
赵德柱搓着通红的手，煤炉上的铁壶咕嘟咕嘟响着，“老周这人老实巴交的，能得罪谁呢？”
李卫国没说话，目光落在赵德柱的围巾上——那是条深蓝色的粗线围巾，毛领子上沾着几点白霜。
突然，他想起王寡妇说的“黑围巾”，不由得眯起了眼。
“赵科长，你昨晚值班时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没，雪太大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赵德柱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火星子溅在他手背上，他却像没感觉似的，“不过……最近厂里闹得厉害，工人们都在传要裁员，说不定……”他的话没说完，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门开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闯进来，头发上挂着雪花，棉袄前襟湿了一片，像是一路跑过来的。
“我是周广林的女儿，周雪。”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睫毛上结着冰珠，“我爸是不是……是不是被人杀了？”
李卫国点点头，示意她坐下。
周雪却没动，从兜里掏出个油纸包，放在桌上：“这是我爸昨晚让我去买的酒，他说有客人要来……”油纸包里是个棕色的酒瓶，标签上印着“北大荒”三个字，封口的蜡封己经被打开。
李卫国皱起眉头：“你什么时候买的？”
“晚上七点多，在镇东头的供销社。”
周雪咬着嘴唇，“我把酒瓶给他时，他正在擦窗台，说屋里太闷，要透透气……”她的话音突然顿住，眼睛瞪大，盯着李卫国身后的窗户。
那里挂着个牛皮鼓，鼓面上画着彩色的萨满图腾，鹿角、狼头、还有些看不懂的符文——那是保卫科用来搞宣传的道具。
“这鼓……”周雪的声音发抖，“昨晚半夜，我听见有人在敲鼓，就在我家后面的雪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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