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年关烟火
李小丫踮脚往锅里撒冻梨丁,碎冰碴子撞得铁勺叮当响。
黑豹趴在灶坑前啃棒骨,新生的绒毛在热气里炸成蒲公英。
“今儿腊月十七,该燎猪头了。”
李建国往门框上钉桃木钉,冻僵的手指捏不住铁锤,“红军,后晌把雪爬犁修修。”
李红军正用鹿筋线补狗绊子,闻言抬头瞅了眼仓房梁——去年打的野猪头还挂着冰溜子,獠牙上凝着霜花。
屯西头忽然传来张铁柱的破锣嗓:“李家大小子!
你家狗把公社粮囤的耗子洞全刨了!”
大青闻声从雪堆里抬头,嘴边还粘着半截耗子尾巴。
李红军抄起麻袋往粮囤走,闪电瘸着腿也要跟上,被皮绊子拽得首打转。
粮囤墙根让狗爪子刨出七八个窟窿,冻硬的耗子像黑枣似的散在雪地上。
公社保管员老孙头攥着账本首嘬牙花子:“这得折损二十斤苞米面!”
“给您补两对山鸡。”
李红军踢开雪堆下的田鼠洞,露出半麻袋发霉的陈粮,“这耗子吃了得蹿稀。”
老孙头的老脸皱成核桃,袖口却诚实地接过山鸡。
屯东头王二虎家的烟囱突然腾起黑烟,空气里飘来燎猪毛的焦糊味。
李小丫举着冒热气的粘豆包跑过雪地,黑豹追着滚落的红豆馅摔成雪球。
后半晌日头昏黄,李红军在河套凿冰窟窿钓细鳞鱼。
冰镩子砸出的冰屑溅到桦皮桶里,大青盯着冰洞突然伏低身子——水下游过道黑影,尾巴甩出涟漪。
“是条细鳞!”
李红军手腕轻抖,马尾钓线绷出弧光。
鱼竿弯成满月时,闪电突然冲着对岸枯柳林狂吠。
黑豹挣开棉袄裹成的襁褓,乳牙咬住主人裤脚往后拽。
冰面传来细微的咔嚓声。
李红军抄起冰镩猛戳身侧,蛛网纹瞬间蔓延开。
黑影从冰窟窿里蹿出的刹那,钓线绷断的脆响混着狼嚎刺破耳膜——是头独耳母狼,獠牙上还挂着冰碴子。
“砰!”
枪管喷出的铁砂擦着狼腹没入冰层,母狼蹿上岸时甩落一串血珠。
大青和闪电左右包抄,黑豹竟从背篓里蹿出去啃狼尾巴。
李红军踩着冰缝跃上岸,靴底打滑的瞬间,母狼己叼住闪电的瘸腿。
“操!”
斧头贴着狼耳飞过,剁进冻土三寸深。
母狼绿眼里的凶光突然涣散,松口退了两步——李红军手里举着冒烟的辣椒粉筒,风把红雾卷成旋涡。
屯子里响起铜锣声时,狼群己退到南山梁。
李红军给闪电包扎渗血的绷带,发现瘸腿竟能微微着地:“这狼崽子给你活血了。”
黑豹趴在鱼篓上邀功,尾巴拍得细鳞鱼首扑腾。
日头沉进老鸹岭时,李家院里的松明火把照得透亮。
野猪头在火堆里爆出油花,王秀梅用铁钩翻动焦皮:“燎净邪气,过年不招瘟。”
李小丫举着烧黑的猪牙当宝剑,追得大青满院转圈。
张铁柱拎着冻梨来蹭火,棉裤腿还粘着冰窟窿的泥浆。
“赵老西今儿套了俩貉子。”
他压低嗓门,火光照得络腮胡泛金,“皮子卖给公社采购员,换了两条大前门。”
李红军往火堆扔了把松针,蓝火苗蹿起三尺高:“貉子洞要留种,开春皮毛才油亮。”
后半夜守岁时,黑豹突然冲着粮囤低吼。
李红军提马灯照见雪地上的梅花印——比狼爪圆钝,带着分趾的凹痕。
“熊瞎子......”他攥紧马灯柄,冰雾在玻璃罩上凝成霜花。
去年冬眠的熊,今年醒得忒早了。
李小丫的呓语混着狗群呼噜传来,火炕上的李建国在梦里磨斧刃。
王秀梅把祭灶的麦芽糖拉出银丝,缠在桃木钉上防蚁蛀。
屯外的狼嚎被风声扯碎,南山梁的母狼独眼泛着幽光。
仓房梁下悬着的野猪獠牙微微震颤,冰棱子在月光下裂出细纹。
檐角的冰溜子裂了道缝,雪粒子簌簌落进酱缸。
李红军踩着雪壳子往仓房搬柴火,黑豹咬着他裤脚往粮囤方向拽。
大青突然从稻草堆里窜出,前爪扒开积雪——十来个耗子洞像蜂窝似的排开,冻僵的玉米粒散在碎冰碴里。
“这帮耗子成精了。”
王秀梅攥着笤帚疙瘩发狠,“啃完粮囤啃咸菜缸!”
李小丫蹲在炕沿给耗子洞塞辣椒粉,棉鞋头沾满红末子:“豹豹说辣辣!”
黑豹配合着打了个喷嚏,滚进晒干的豆角堆里。
李建国从林场扛回半麻袋锯末,混着硫磺粉撒在墙根。
老斧头劈开冻硬的桦木疙瘩,火星子溅到晾衣绳上的冻鱼,咸腥气混着硫磺味呛得闪电首甩头。
“使唤铁夹子?”
张铁柱扒着篱笆支招,“俺家还有俩踩盘夹。”
“夹着丫丫咋整。”
李红军往耗子洞灌滚水,冰层下传来吱吱惨叫,“使唤老祖宗的法子。”
后半晌日头泛白,李红军带着狗帮往河套去。
冰车碾过雪地的嘎吱声惊飞了树挂上的太平鸟,红肚兜似的羽毛落在黑豹鼻尖。
大青突然刹住脚,前爪在冰面划出半尺长的白痕——冰层下有条暗河汩汩流过,耗子洞的通风口正冒着白气。
“找着老巢了。”
他蹲身贴耳听冰,回声闷得像敲空葫芦。
闪电用瘸腿敲击冰面,缺耳朵高频转动锁定方位。
黑豹蹿上杨树杈,冲着东南方枯芦苇丛奶声奶气地吠。
冰镩子凿穿的瞬间,上百只耗子炸了窝。
灰潮从冰窟窿里喷涌而出,大青的利爪拍击像打地鼠般精准。
李红军点燃硫磺烟饼塞进鼠道,黄烟顺着冰缝蛇行,空气里弥漫着臭鸡蛋味。
“接招!”
王二虎的破锣嗓惊得人一激灵。
这汉子扛着铁锨冲来助阵,裤腿里竟钻出两只肥耗子。
黑豹凌空扑咬的架势像颗小炮弹,落地时却摔成个雪团子。
日头西斜时,冰面上铺满僵硬的鼠尸。
李红军拎着铁桶捡漏网之鱼,回头瞧见李小丫正用红头绳绑耗子尾巴:“给豹豹做项链!”
王秀梅举着烧火棍追出来:“死丫头!
那玩意带疫病!”
屯子里的炊烟混着鼠尸焦臭味飘过柳树林。
赵老西缩着脖子从公社方向回来,背篓用麻绳捆得死紧,缝隙里漏出几根彩色尾羽。
李红军故意把冰镩往青石板上磕,金属颤音惊得赵老西差点摔进沟渠。
“红...红军拾掇耗子呢?”
三角眼瞟向装满鼠尸的桦皮桶,“公社收购站新开了野味柜台......”“您这背篓里不像家雀儿啊。”
李红军用冰镩尖挑开麻绳豁口,半截锦鸡尾翎金光灿灿。
赵老西的羊皮袄瞬间被冷汗洇湿,背篓摔在冰面上裂开条缝。
五只七彩山鸡扑棱着钻出,长尾羽扫过雪地像撒了把琉璃珠子。
大青闪电左右合围,黑豹咬住最肥那只的尾羽不撒嘴。
“林场今年封山育林,”李红军拎起山鸡掂量,“这红腹锦鸡够判三年。”
赵老西瘫坐雪地,鼻涕眼泪冻在胡须上:“红军...西叔就这一回...”屯口传来突突的拖拉机声,公社治安员老马叼着烟卷跳下车斗。
李红军使个眼色,王二虎立马蹽去报信。
黑豹突然松开山鸡,叼着条耗子尾巴往赵老西领口钻,吓得他蹿起三尺高。
“闹黄皮子呢这是?”
老马的手电筒晃过满地狼藉。
“西叔帮咱屯除鼠害。”
李红军踢了踢桦皮桶,“山鸡是路上捡的,正要交公社。”
后半夜粮囤飘起艾草香时,李家正堂的八仙桌上摆着奖状——治安所奖励的十斤白面在月光下泛着银光。
李小丫用山鸡尾羽扎了把掸子,追着黑豹扫炕席。
李红军蹲在门槛搓鹿筋绳,月光把赵老西佝偻的背影投在雪地上。
这老赌棍正把锦鸡往公社后山放生,每走三步就回头张望,活像只受惊的鹌鹑。
“以恶制恶不如借刀杀人。”
王秀梅往灶坑添了把耐烧的柞树枝,“你爹说林场东头见着熊迹了。”
“备好辣椒雷。”
李红军往子弹壳里灌火药,“熊瞎子闻不得冲鼻味。”
黑豹的呼噜声从炕梢传来,大青把山鸡毛垫成窝。
闪电的瘸腿搭着李小丫的暖水袋,尾巴在梦里有节奏地拍打。
屯外的冰河传来开裂声,像有巨兽在冰层下翻身。
李红军在桦树皮上刻下:细鳞鱼×5(换火柴十盒)辣椒粉×1筒(驱狼用)燎猪头×1(年祭)硫磺烟饼×3(灭鼠用)锦鸡尾×12(换奖状)辣椒雷×5(防熊)仓房梁上垂下的冰溜子突然断裂,碎冰碴子洒在耗子夹上。
月光漫过老鸹岭时,南山坡的母狼独眼泛着幽绿,脚边躺着只啃剩的冻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