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门结发
十岁的他衣衫单薄,膝盖处打着补丁,却掩不住眼中灼热的光芒。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他小声复诵着,生怕惊动里面的学生。
忽然,一粒小石子滚到他脚边,抬头看见扎着双髻的苏瑶冲他眨眼睛,手里捧着两个还冒着热气的红薯。
"阿羽哥,给。
"苏瑶猫着腰溜过来,把红薯塞进他手里,"我娘刚烤的。
"林羽的肚子适时地叫了起来。
他掰开红薯,香甜的热气扑面而来,烫得他首对手指吹气。
苏瑶咯咯笑起来,两个小酒窝在沾着灶灰的脸上格外明显。
"又在偷听啊?
"苏瑶凑近窗缝,"今天夫子讲什么?
""嘘——"林羽突然竖起耳朵。
窗内的诵读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两个孩子还来不及逃跑,私塾的杨夫子己经站在他们面前。
林羽下意识把苏瑶护在身后,却见夫子弯腰看着他在地上写的字,白眉下的眼睛渐渐睁大。
"这是你写的?
"林羽紧张地点头,手心沁出汗来。
夫子盯着地上工整的"天地"二字,突然转身回屋,片刻后拿着一本《千字文》出来。
"明日辰时,到学堂来。
"夫子将书递给他,"不收你束脩。
"那天晚上,林羽在油灯下翻了一夜的书。
母亲在织机前咳嗽着,将家里最后一块腊肉包好:"明日带给夫子,礼数不能缺。
"五年后,林羽成了青溪村三十年来第一个童生。
放榜那日,他挤在县衙前的人群中,看到自己的名字时双腿发软。
转身要跑回家报喜,却看见苏瑶提着裙角站在人群外围,眼睛亮得像星星。
"我就知道你能中!
"苏瑶从怀里掏出两个煮鸡蛋,"快吃,走了三十里路,饿了吧?
"鸡蛋还带着她的体温。
林羽突然鼻子发酸,十五岁的少年在那一刻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让这个总给他送吃的姑娘过上好日子。
又三年过去,林母病倒在床。
苏瑶天天来照顾,熬药喂饭,洗衣擦身。
一个雨夜,林母拉着两人的手叠在一起:"瑶丫头,我把羽儿交给你了..."简陋的婚礼在腊月举行。
没有花轿喜乐,苏瑶穿着改小的嫁衣,林羽用红纸剪了"囍"字贴在茅屋门上。
交杯酒是村头打的浊酒,合卺时两人都呛出了眼泪。
婚后的日子艰难却幸福。
寒风呜咽着穿过村口的枯树,卷起地上几片干枯的落叶。
青溪村的冬夜总是来得格外早,夕阳刚刚西沉,家家户户便己紧闭门窗。
唯有村尾那间破败的茅草屋,从缝隙中透出一点微弱的火光。
"咳咳..."苏瑶捂着嘴轻咳两声,往土灶里又添了把干草。
火苗忽地窜高,映亮了她沾着灶灰的脸。
她拢了拢耳边散落的碎发,用木勺搅动着锅中稀薄的野菜粥。
"官人,该用饭了。
"她轻声唤道,声音温柔得像三月里拂过麦田的风。
屋内唯一的木桌前,林羽正就着摇曳的烛光研读手中书卷。
那本《论语》己经翻得起了毛边,书页上密密麻麻写满批注。
听到呼唤,他抬起头,烛光在他清瘦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娘子辛苦了。
"他放下书卷,指尖在破损的书角轻轻抚过。
那是他上月去县城,在书肆前站了整整一日,才求来的二手书。
苏瑶将粥碗轻轻放在他面前,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氤氲开来。
她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又急忙藏到围裙下。
"今日在溪边洗衣,听张婶说县里来了新的学政大人。
"她夹了一筷子咸菜放在林羽碗里,"说是比往年那位和善些。
"林羽的筷子顿了顿,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去年落第时那位学政的冷眼,至今想起仍如芒在背。
"这次定不会让娘子失望。
"他声音低沉,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书页。
一阵寒风突然从墙缝钻入,烛火剧烈摇晃起来。
苏瑶连忙用身子挡住风,双手护住那簇微弱的火苗。
林羽这才注意到她单薄的衣衫下,肩膀的轮廓己经瘦得棱角分明。
"明日我去山上砍些柴来。
"他伸手想为她拢一拢散开的衣襟,却在触到那粗糙的布料时停住了。
这嫁衣己经洗得发白,袖口处还打着补丁。
苏瑶却笑着摇头:"官人马上就要科考了,这些粗活我来做就好。
"她将最后一口粥推到他面前,"你多吃些,夜里读书费神。
"屋外风声渐紧,茅草屋顶发出簌簌的响声。
一滴雨水穿过茅草缝隙,正落在林羽的书页上。
他慌忙用袖子去擦,却听苏瑶轻呼一声:"又漏雨了。
"她快步走到墙角,搬来一个缺了口的陶罐接在漏雨处。
雨水滴在罐底,发出清脆的声响,和着远处隐约的雷鸣,竟像一曲凄清的夜歌。
"等开春,我定要把屋顶修葺一番。
"林羽望着妻子忙碌的背影,喉头发紧。
苏瑶转过身,脸上还挂着水珠,却笑得眉眼弯弯:"到时候官人怕是己经在京城做官了,这破屋子还修它作甚?
"林羽突然起身,将她冰凉的手紧紧握住:"瑶儿,这些年...""嘘——"苏瑶将手指轻轻按在他唇上,"官人忘了?
成亲那晚我们说好的,你负责金榜题名,我负责柴米油盐。
"一滴雨水从屋顶落下,正滴在林羽手背。
他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自己的泪。
夜更深了,风裹着雨点拍打在茅草屋上。
林羽就着微弱的烛光继续苦读,苏瑶在一旁缝补衣衫。
针线穿过粗布的沙沙声,和着书页翻动的轻响,在这寒夜里竟显得格外安宁。
偶尔林羽抬头,便看见苏瑶在灯下穿针引线的侧影。
她不时揉揉发酸的眼睛,却始终带着温柔的笑意。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纵使功名如浮云,有此一人相伴,此生亦足矣。
"娘子,歇息吧。
"他合上书卷,轻声道。
苏瑶摇摇头:"我再把这件衣裳补完,官人明日去学堂好穿。
"她咬断线头,将补好的青衫举到灯前打量,"听说新来的学政大人最重仪表..."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打断了她。
林羽慌忙上前,却见她迅速将染了血的帕子藏到身后。
"只是着了凉。
"她勉强笑道,却在看到他担忧的眼神时垂下眼帘,"官人,我没事的。
"林羽将她揽入怀中,感受到她单薄的身子在微微发抖。
屋外雨声渐急,仿佛上天也在为这对寒门夫妻叹息。
"睡吧。
"他吹灭蜡烛,黑暗中紧紧握住妻子的手,"明日...明日会是个好天气。
"远处传来一声悠长的犬吠,很快被风雨吞没。
茅草屋里,两个相拥而眠的身影,在这漫漫长夜里,温暖着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