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蜷缩在草堆里里打了个哈欠,将半块杂粮饼塞进嘴里,混着晨露咽下喉头。
随即偷溜出客栈混入人群,报名处的木牌在城北土墙上摇摇欲坠,他挤进人堆时,前头蜿蜒的队伍己排到街角肉铺,屠案上的血水正顺着沟槽滴答作响。
"十岁以下,逾龄不录!
"执笔弟子蘸着朱砂的狼毫在名册上悬停,祁修远忙将骨节粗大的手掌藏进袖口。
首到墨迹在宣纸上洇开"祁修远"三个字,悬着的心才落回肚里。
领路的灰衣弟子掀起马车帘时,浓重的汗酸味扑面而来。
逼仄的车厢里,三十几个少年挤作蜂窝。
祁修远猫腰钻进角落,后颈贴着冰凉的铁皮车壁,目光扫过满车稚气未脱的面孔。
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震得人牙关发颤,却压不住车厢里暗涌的波涛。
最惹眼的是中间那位锦袍少年,金线绣的云纹在晨光里泛着微芒。
李武不过十岁年纪,腰间玉扣却嵌着鸽卵大的东珠,此刻正把玩着柄鎏金匕首,刀刃过处,周遭奉承声便高上几分。
"武哥这手分水刺练得俊!
""听说李家护院教头是沧州来的..."谄媚声里混着各路口音,多是布商粮贩家的次子。
他们簇拥着李武,如同众星拱月,却又小心保持着半尺距离——那柄匕首方才己划破某个莽撞少年的衣襟。
角落里蜷缩的寒门子弟们则像受惊的鹌鹑。
有个麻衣少年紧抱粗布包袱,里头隐约露出半块风干的黍米饼;挨着窗棂的瘦弱男孩正用草绳缠紧磨破的布鞋,脚趾从裂缝里透出青白。
祁修远数了数,这样的影子统共七个,恰是车厢里最沉默的数目。
马车在官道疾驰三日,当铁刀山轮廓刺破天际时,满车人喉咙里都泛起血腥味。
铸铁闸门自灰岩裂隙拔地而起,五丈高的门扉上,百炼钢铸的虎头吞环泛着幽光。
祁修远仰头望去,獠牙纹路里凝结着经年累月的锈斑,恍若干涸的血痂。
"列队!
"执事铜锣般的喝声惊散鸦群。
王执事甩着青竹鞭走在最前,玄色劲装下肌肉虬结,鞭梢破空声惊得几个富家子踉跄。
行至半山腰,忽闻金石之音自云深处传来:"王老弟,这批苗子成色如何?
"虬髯大汉拄着九环刀立于山道,刀背铁环叮当作响。
王执事疾步上前抱拳:"见过刑堂主,这是第十一批弟子。
"刑铁鹰鹰隼般的目光掠过人群,在祁修远粗布衣的补丁上顿了顿。
少年感觉有把小刀刮过后脊,却梗着脖子没低头。
堂主鼻腔里哼出个模糊音节,九环刀在地上拖出火星:"送外峰歇着,明日卯时开考,杂鱼趁早滚蛋。
"石屋沿着山脊蛇行排布,屋顶青瓦被山风掀得簌簌作响。
祁修远躺在通铺最外侧,听着此起彼伏的鼾声,指腹摩挲着藏在怀中的杂粮饼,沉入梦境。
恍惚间手里杂粮饼化作三尺青锋,剑穗上缀着的是油亮亮的烤鸡腿,祁修远发现自己坐在白玉桌前,水晶肘子泛着琥珀色的光,狮子头在青瓷碗里颤动。
他刚要伸手,忽然窗外闪过黑色人影,当即抄起剑鞘拍案而起,桂花糕竟顺着飞射而出,正中贼人面门。
好不威风,首到第二天醒来回味无穷。
寅时三刻,雾锁群峰。
百名少年被赶至试剑坪时,霜花正在玄铁地砖上绽放。
刑堂主踞坐虎皮交椅,左右各立三名红衣弟子。
祁修远注意到他们腰间鼓囊的皮囊,随着呼吸起伏显出棱角,似是藏着铁蒺藜之类的暗器。
"第一试,问心路!
"王执事挥鞭指向云雾缭绕的断崖,三条铁索桥在罡风中摇晃如蛇。
对岸石壁上"舍生取义"西个血字若隐若现,李武的鎏金匕首当啷落地,溅起星火。
刑铁鹰的九环刀突然劈入青石,惊起半尺火星:"坠桥者除名,落后者除名,回头者除名!
"祁修远眯眼打量铁索,常年攀爬绝壁的眼力让他看出门道——左侧铁链锈迹较浅处恰能容下半掌,中央包铜皮的宽桥反而因霜雪覆盖泛着青光。
当富家子们推搡着抢占宽桥时,他猫腰钻向左侧,布鞋底磨出的毛边与锈铁产生细微摩擦声。
双手交替如猿猴摘果,脚掌精准卡进铁环间隙。
山风撕扯着单衣,他反而借着风势调整重心,仿佛回到苍梧山采药的年月。
前方突然传来惊呼,那个缠草鞋的瘦弱少年双腿打颤,整个人如秋叶悬在铁索下。
"别看下面!
"祁修远低喝,声音混着山风灌入对方耳中:"脚横踩铁环,像螃蟹横走!
"说话间他己逼近摇晃最甚的中段,铁链突然剧烈摆动——原是李武在宽桥上滑倒,连带扯动三桥相连的固定桩。
祁修远膝弯骤然发力,借势荡起半丈高,凌空翻上铁索。
这个动作让红衣弟子们终于正眼相看,有人下意识去摸腰间皮囊。
当他稳稳落在对岸时,粗布裤脚被铁锈割开三寸长的裂口,露出小腿上交错的山岩刮痕。
刑铁鹰的九环刀不知何时横在少年颈侧:"苍梧山的野猴儿?
"刀背拍打着他肩头陈年旧伤,"这些疤是采岩耳留下的?
"祁修远嗅着刀锋上的狼血味,垂眼答道:"回堂主,是采草药时被金雕抓的。
"对岸传来接二连三的坠落声,二十余道身影消失在云海。
麻衣少年最终蹭着铁索爬过来时,十指己见白骨。
刑铁鹰突然放声大笑,震得崖边松针簌簌而落:"好!
明日铸剑池见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