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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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府的夜来得急,刚过戌时,风里就裹了寒气。贾珩踩着冻硬的土道往周大柱家走,靴底碾碎了路边的冰碴子,“咔嚓”声在空荡的营盘外格外响。他怀里揣着半袋米——是今日去参将府领饷时,特意从自己月粮里扣的。周大柱家小子病了半月,喝了他给的银翘散,烧退了,可小脸还是白得像张纸,得补补。

土坯房的窗棂漏着光,像颗星子嵌在黑夜里。贾珩走近时,听见屋里传来“咕嘟”声——是周大柱媳妇在煮热粥。门没闩,他掀开门帘,一股子米香混着药味扑出来。油灯芯结着灯花,把四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周大柱蹲在炕边,媳妇跪着往灶里添柴,小子蜷在炕头,正捧着个粗陶碗舔嘴。

“百户大人!”周大柱媳妇手忙脚乱要起身,贾珩忙扶住她:“婶子,别折腾,我坐这儿。”他坐在炕沿上,炕席是旧布缝的,补丁摞着补丁,硌得大腿生疼。小子见了他,眼睛亮起来,把碗举得老高:“叔叔,粥甜!”贾珩摸了摸他的额头,烧全退了,还带着点热乎气,“甜就多喝,把小肚皮喝得圆滚滚的。”

周大柱蹲在地上,手搓着裤腿。他的裤脚还沾着白天犁地的泥,膝盖处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的粗布裤衩。贾珩认得那条裤衩——前儿个周大柱练拳时,张铁柱的大棒挑破的,他说“不打紧,补补还能穿”。这会儿,周大柱的手在裤腿上搓出了红印子,突然吸了吸鼻子:“珩哥儿,俺家小子方才跟我说……”他声音哽住,喉结动了动,“他说,长大了要当兵——和您一样。”

油灯芯“啪”地炸了,灯花溅在灯草上。小子缩在炕头,揪着被角小声说:“爹,我没瞎说……我想跟着叔叔打拳,保护奶奶,保护羊,保护宣府……”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埋进被子里,只露出半张红扑扑的脸。

贾珩心里一热。他想起自己十二岁那年,躲在荣国府的廊下听贾母说“没名没分”,怀里的《武经总要》硌得生疼。那时他也想当兵,想离开那座吃人的宅子,可没人告诉他,当兵是为了保护谁。直到在宣府的沙堆里摔打,在红崖口的夜里摸刀,他才明白——当兵是为了让小子们能喝上甜粥,让老阿婆的羊不被偷,让周大柱这样的汉子不用卖头发换盐。

“好啊,”贾珩伸手揉了揉小子的脑袋,“等你十五岁,我教你打崩拳——专打喉咙、软肋的那种。”小子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两颗星:“真的?那我明天就开始练!”他掀开被子要下地,周大柱媳妇忙拦住:“小祖宗,病刚好,可别折腾!”

周大柱突然抹了把脸。贾珩这才发现,他眼角挂着泪,在油灯下闪着光:“珩哥儿,俺们老周家三代军户,没出过啥人物。他爷爷是军卒,死在红崖口;他爹我是军卒,瘸了条腿;可这小子……”他抽了抽鼻子,“他说要当您这样的兵——能护着百姓的兵。”

贾珩喉咙发紧。他想起周铁牛说的“兵民是一家”,想起巡抚批的“军民同心”,想起怀里那块“奋勇次功”的银牌。原来这些不是写在纸上的字,是刻在百姓心里的印——是小子眼里的光,是周大柱脸上的泪,是周大柱媳妇煮的这碗热粥。

“婶子,您快坐。”贾珩扶着周大柱媳妇在炕沿坐下,“我不是啥活菩萨,”他指了指小子,“我是兵——和您儿子以后要当的兵一样。”周大柱媳妇突然跪下来,膝盖砸在泥地上“咚”的一声:“百户大人,俺男人说,您是活菩萨——荣国府不要您,是他们瞎了眼!”

贾珩慌了,忙去拉她:“婶子快起来!这泥地凉,跪坏了腿!”周大柱媳妇抓着他的手不放,指甲盖里还沾着煮粥的米:“您给小子送药,替俺家犁地,把***偷的羊送回来……荣国府的主子们,哪个正眼瞧过俺们?”她的眼泪掉在贾珩手背上,“您就是菩萨,是俺们宣府的菩萨!”

贾珩的手微微发抖。他想起荣国府的正房暖阁,贾母的鎏金护甲敲着茶盏,王夫人的帕子掩着笑,贾赦的指节攥得发白。那时他觉得自己是颗被丢弃的棋子,可现在,周大柱媳妇的眼泪告诉他——他是块砖,能砌墙;是根梁,能撑房;是个兵,能护着这些在泥里打滚的百姓。

“婶子,”他蹲下来,和她平视,“我娘说过,人活一世,得活个良心。荣国府没良心,我有——可这良心,是你们给的。”他指了指小子,“是他喝药时皱的眉头,是您煮粥时冒的热气,是周大哥犁地时流的汗。我这兵当得值,就因为有你们。”

周大柱媳妇抹了把泪,起身去灶前盛粥:“大人快喝,凉了就不甜了。”贾珩接过碗,粥里掺了点米,是他给的,还撒了把糖——周大柱家哪来的糖?他突然想起,前日张铁柱送羊回牧民家,老阿婆塞给他的奶渣子,里面裹着半块糖,“给军爷的,甜。”张铁柱转手就塞给了周大柱,说“给小子补补”。

小子凑过来,趴在贾珩膝头:“叔叔,我长大要当百户大人,像您一样!”贾珩摸出怀里的碎玉,在油灯下照了照——“珩”字被磨得发亮,“等你当百户那天,我把这玉送给你。”小子眼睛瞪得溜圆:“真的?”贾珩点头:“真的——但你得先学会护着百姓,像现在护着奶奶、护着羊那样。”

周大柱蹲在地上,用袖子抹了把脸:“珩哥儿,俺家没啥能给您的……”他突然起身,从灶后的陶罐里抓了把炒黄豆,“这是俺媳妇今早炒的,热乎着,您揣着,饿了吃。”黄豆黄澄澄的,还沾着灶灰,贾珩接过来,攥在手里,暖烘烘的。

出门时,月亮升得老高,把营盘照得像撒了层盐。周大柱送他到门口,搓着手说:“珩哥儿,明儿个俺去军屯地,给您挖点野葱——熬粥香。”贾珩点头:“好,我等着。”小子从门里探出头,举着空碗:“叔叔,明天还来!”贾珩笑着应:“来,给你带芝麻糖。”

风还是冷的,可贾珩攥着黄豆的手暖乎乎的。他望着营盘里的灯火,那是老军们巡夜的火把,是伙房留的夜灯,是周大柱家的油灯——一盏盏,像星星落进了人间。他想起荣国府的祭灶夜,廊下的羊角灯被风吹得摇晃,灯影里是贾母的鎏金护甲、王夫人的帕子、贾赦的茶盏。可现在,他走在宣府的月光里,怀里的碎玉暖得发烫,手心里的黄豆还带着周大柱媳妇的体温——这才是他的家,他的国。

“百户大人!”张铁柱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扛着个麻袋跑过来,“周大哥家的小子病好了,我去镇里割了半斤肉——咱营盘今晚加菜!”贾珩笑着接麻袋:“好,让伙房煮羊肉汤,给小子盛碗稠的。”张铁柱挠头:“我就说您肯定答应!周大哥刚才抹泪,我还以为出啥事儿了……”

贾珩没说话,攥着黄豆的手更紧了。他望着远处的宣府城墙,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像条沉睡的龙。而他知道,这条龙正在醒——不是靠荣国府的金漆,不是靠***的马刀,是靠这些在泥里打滚的百姓,靠这些捧着热粥掉眼泪的军户,靠这些把炒黄豆塞给兵的婶子、要当护民兵的小子。

风掠过他的脸,他突然笑了。原来北疆的风不是冷的,是带着热乎气的——是周大柱家的粥香,是小子的笑声,是老阿婆的奶渣子,是张铁柱扛着的羊肉。这些热乎气,把他心里的冰碴子都化了,把荣国府的冷月亮都比下去了。

他摸了摸怀里的银牌,“奋勇次功”四个字在月光下闪着光。这是他在北疆拿的第一块功牌,比荣国府的任何赏赐都沉——因为它浸着周大柱的泪,裹着周大柱媳妇的粥,藏着小子的梦。而他知道,往后还会有更多这样的功牌,一块一块,垒成他和宣府百姓的墙,挡***的刀,遮北疆的风。

“走,”他拍了拍张铁柱的肩,“回营盘喝羊肉汤去——让老周头家的小子坐头桌。”

张铁柱咧嘴笑:“中!我这就去喊周大哥——他肯定还在抹泪呢!”

两人的脚步声踩碎了地上的冰碴子,“咔嚓,咔嚓”,像首没调的歌。贾珩望着营盘里亮起的灯火,突然想起生母的月白衫子——那是他离京时烧的,只留了《武经总要》和碎玉。可现在,他的怀里装着更多东西:三十个弟兄的命,宣府百姓的粥香,还有碎玉上越来越暖的温度——那是血与火烤出来的,比荣国府的鎏金护甲实在多了。

风又起了,可贾珩不觉得冷。他攥着黄豆,大步往营盘里走,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和张铁柱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棵长在宣府沙堆里的树——根须深深扎进泥土,枝叶向着天,长得很壮,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