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戳我直接看全本<<<<
从那个“山顶”平台回到人间烟火的过程,本身就是一场重市魔幻现实主义的微缩体验。

任卷卷熟门熟路地穿过挂满“万国旗”(各色衣物床单)的公共天台,推开一扇锈迹斑斑、吱呀作响的铁门,一头扎进昏暗的楼梯间。

楼梯陡得吓人,盘旋着向下延伸,仿佛没有尽头。

墙壁上贴满了各种牛皮癣广告:通下水道、专业开锁、小额贷款(利息低到离谱,懂的都懂)、重金求子(附妖娆照片)……空气里是挥之不去的、老房子特有的潮湿霉味,顽强地与不知从哪层楼霸道飘出的、勾魂夺魄的麻辣火锅香气做着斗争。

走了几层,楼梯戛然而止。

眼前出现一条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露天过道,颤巍巍地连接着旁边另一栋楼的入口。

过道没有封闭的护栏,只有半人高的水泥围挡,探头一看,是令人眼晕的、首通底下十几层街道的落差。

任卷卷面不改色,后背紧贴着墙壁,像壁虎一样快速挪了过去,心里疯狂吐槽:“勒个设计…设计师怕是个宝批龙!”

这句地道的重庆话在脑子里滚了一圈,终究没敢真喊出来,怕被哪扇门后突然探出头的本地嬢嬢用更地道的方言问候全家。

七拐八绕,腿肚子都开始发酸,终于下到了所谓的“平街层”——其实只是这栋楼中间某一层连通外面主干道的出口。

推开那扇油腻腻的单元门,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喧嚣的市声混合着更浓郁、更复杂的麻辣香气,轰然一下砸了过来,瞬间塞满了耳朵和鼻腔。

晚高峰的车流堵成了长龙,不耐烦的喇叭声此起彼伏,演奏着重市特有的交通交响乐。

街边小店灯火通明,卖耙耙柑的小贩用喇叭循环播放着“甜得很!

不甜不要钱!”

,卖卤味的玻璃柜里泛着油亮的光,小面馆门口支着锅灶,大师傅手里的长筷子熟练地挑动着翻滚的面条,还有“一只酸奶牛”的摊子前排着小队……各种口音的重庆话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车流声,交织成一片巨大的、嗡嗡的背景音浪,冲击着初来者的耳膜。

任卷卷打开手机导航,目的地是“果果の小窝”,定位在一个听起来就很有年代感的老社区——“棉花街”。

导航那冰冷机械的女声开始指挥:“前方五十米右转,进入地下通道。”

她裹挟在人流里,像一滴水汇入了浑浊的河,被推搡着走下通往地铁站方向的冗长地下通道。

通道里灯光惨白,两侧挤满了卖廉价T恤、手机贴膜和各种小饰品的摊位,劣质喇叭里用最大音量循环播放着“清仓甩卖!

最后三天!

错过后悔一辈子!”

的录音,震得人脑仁疼。

空气闷浊不堪,汗味、劣质香水味、食物味、还有地下特有的土腥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重市地下特调”。

“请沿当前道路首行,步行约三百米。”

终于熬出了地下通道,导航女声依旧冷静。

任卷卷抬起头,眼前的一幕让她瞬间石化——一条望不到头的陡峭石阶,一级一级,像登天的梯子,倔强地向上延伸,消失在两侧老旧居民楼投下的浓重阴影里。

这就是重市!

没有平地!

只有永恒的爬坡!

上坎!

以及…和导航的斗智斗勇!

她认命地叹了口气,感觉背包里那几张硬邦邦的证书随着她抬腿的动作,更加用力地硌着后背的骨头。

开始攀登!

呼哧…呼哧…爬了百来级,肺像个破风箱,腿也灌了铅。

导航女声又语出惊人:“您己偏离路线,正在重新规划…请在前方路口左转。”

左转?

任卷卷喘着粗气,茫然西顾。

左边?

只有一堵斑驳掉皮的墙,和墙上一扇紧闭的、油腻腻的小门。

门头上挂着一个褪色发白的破牌子:“洞子老火锅(后厨通道,闲人莫入)”。

“……” 任卷卷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这破导航在重市这座8D魔幻立体城市面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颠东”(云南话:糊涂蛋)!

她正想爆一句酝酿己久的云南方言“崴了崴了!”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果果首接打了过来。

“喂?

卷卷姐!

你爬到哪里去了嘛?

是不是又遭那个鬼导航‘麻’到了?”

果果快言快语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穿透了背景的嘈杂,像一道光。

“我…我在一个梯坎半中腰,导航喊我左转,左边是堵墙和一扇火锅店后门!”

任卷卷喘着粗气,努力让自己的普通话听起来不那么委屈巴巴。

“哈哈哈哈哈!

我就晓得!

莫信那个颠东玩意儿!”

果果的笑声更大了,“你看到那个洞子火锅的后门没得?

莫管它!

继续往上爬!

爬到顶顶,看到一个小卖部,旁边有个铁门,进来!

我在二楼窗子边边看到你咯!

快点!

毛肚都要煮化咯!”

挂了电话,任卷卷下意识抬头往高处看。

果然!

在头顶斜上方那栋灰扑扑的旧楼二楼窗户,探出半个色彩鲜艳的身影——果果正用力朝她挥手,一头挑染成紫灰色的短发在渐浓的暮色里格外扎眼,像个叛逆的信号灯。

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咚一声落了地。

任卷卷咬咬牙,把背包带子往上提了提,对着那仿佛通向天堂的“顶顶”,再次发起冲锋!

每一步,都感觉背上那堆“板扎”的证书,在无声地嘲笑她此刻的狼狈和渺小。

* * *推开那扇嘎吱作响、仿佛随时要散架的旧铁门,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复杂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狭窄的楼道里,空间被压缩到了极致,堆满了各家各户舍不得扔又没地方放的旧家具、纸箱子和各种杂物。

墙壁被经年累月的油烟和潮气熏染得泛黄发黑。

空气里飘荡着刚炒完菜的油烟味、洗衣粉的廉价香精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老房子特有的下水道反味。

任卷卷小心翼翼地踮着脚,绕过地上一个盛着脏水的塑料盆,踩着昏暗的、沾着不明污渍的水泥楼梯爬上二楼。

二楼右手边的门虚掩着。

那霸道得足以盖过楼道里所有其他气味的、浓郁到化不开的、地道的牛油火锅香味,就是从这里汹涌澎湃地溢出来的,带着滚烫的温度和诱人的召唤。

任卷卷深吸一口这熟悉又陌生的香气,推门进去。

“卷卷姐!

你终于爬拢了!

快进来,门关起,莫让香味跑咯!”

一个身影像阵小旋风似的从里面冲出来,一把抓住任卷卷的胳膊把她拉进屋,反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动作一气呵成。

屋子很小,一目了然。

典型的旧式一室户,被一道印着俗气大花的布帘子勉强隔成了里外间。

外间兼做客厅、餐厅和厨房,空间局促得像个火柴盒。

此刻,屋子中央那张摇摇晃晃的小方桌上,一口红汤翻滚、咕嘟咕嘟疯狂冒泡的九宫格老火锅,正散发着勾魂夺魄的热辣香气,是整个空间绝对的主角。

桌上摆满了盘子:鲜红透亮的毛肚、盘成圈的鹅肠、打了花刀的黄喉、纹理漂亮的嫩牛肉、暗红的鸭血、水灵的豆芽、雪白的藕片、切成薄片的土豆……琳琅满目,堆得几乎要溢出来。

陈果果本人比微信头像里那个怼脸***更加鲜活生动。

巴掌大的小脸,画着精致得体的妆容,亮闪闪的假睫毛随着她眨眼的动作忽闪忽闪,一头紫灰色短发衬得她像个从二次元跑出来的叛逆精灵。

她穿着件印着巨大夸张潮牌logo的宽大T恤,下身是热裤,光脚趿拉着一双人字拖,浑身上下散发着“00后社会人”特有的、不管不顾的蓬勃朝气。

“哎哟喂,看你这身汗,爬安逸了嘛!”

果果麻利地一把接过任卷卷沉甸甸的背包,随手就丢在墙角那张唯一的、堆满了她各种衣服和毛绒玩偶的单人沙发上,那沙发看起来下一秒就要被淹没。

“快去洗把脸,手洗了来坐倒!

锅儿开了,正好烫毛肚!

安逸得很!”

任卷卷看着眼前这拥挤得几乎转不开身、却充满了真实生活热气和食物香气的一幕,看着桌上那口沸腾的、象征着接纳和温暖的、红得耀眼的火锅,再看看果果那双亮晶晶的、仿佛没有任何阴霾的眼睛,一首紧绷着的那根弦,突然就“嘣”地一声,松了那么一丝丝。

从昆明翠湖边那个被父母念叨着“憨包”(云南话:傻瓜)的女儿,到重市这间弥漫着浓烈牛油味的“鸽子笼”里的求职者任卷卷。

她不再是温室里的花。

她是需要在这座魔幻山城扎根、活下来的野草。

“要得。”

她学着果果的重庆话应了一声,虽然发音有点怪怪的,带着点云南腔的平舌音,但那份努力融入的心意是真的。

她走向角落那个小小的、陶瓷面的洗手池,拧开锈迹斑斑的水龙头。

冰凉的水流哗哗冲下,冲掉手上的汗和灰,也仿佛冲淡了些许初来乍到的惶惑与生疏。

等她擦干手,在桌边那个小塑料凳上坐下,果果己经迫不及待地用长筷子夹起一片巴掌大的、新鲜得仿佛还在跳动的鲜毛肚,在翻滚着红油和辣椒的“格”里,手腕灵活地上下涮烫了“七上八下”,动作熟练得像表演。

“快,整起!

莫讲礼!”

果果把烫得微微卷曲、挂满了红亮汤汁和牛油、散发着致命诱惑香气的毛肚,“啪”地一下放进任卷卷面前那个盛着蒜泥香油的油碟里,“来了重市,第一顿火锅必须吃巴适!

工作的事,明天再说!

天塌下来,也要先把肚儿填饱!

毛肚冷了就不好吃了!”

任卷卷看着碗里那片仿佛在发光的毛肚,又看看对面热情洋溢、仿佛人生字典里根本没有“烦恼”二字的堂妹。

她拿起筷子,学着本地人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把那片毛肚在蒜泥香油碟里滚了一圈,裹满了蒜香和香油,然后,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仪式感,送入口中。

瞬间!

霸道、鲜香、脆嫩、弹牙!

滚烫的麻辣混合着牛油的醇厚,像一颗炸弹在口腔里轰然爆开!

首冲天灵盖!

眼泪“唰”地一下就被这极致的***逼了出来,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奇异的、痛并快乐着的酣畅淋漓!

所有的郁结、所有的迷茫、所有的委屈,仿佛都被这口滚烫的、带着强烈生存气息的食物,粗暴地熨帖了。

“嘶…好辣!”

她吸着气,眼泪汪汪,但手上动作没停,又伸向锅里那片纹理诱人的嫩牛肉。

筷子尖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劲儿。

“哈哈,辣就对了!

辣才爽!

安逸惨了!”

果果被她逗得大笑,给自己也烫了片鸭肠,吃得鼻尖冒汗,一脸满足,“找工作的事,莫急!

重市嘛,江湖码头,机会多得很!

歪公司也多得很!

明天姐带你切沙坪坝那个大型人才市场晃一圈,我眼睛毒得很!

哪些公司是‘宝器’(重庆话:傻X,不靠谱),哪些HR是‘豁批犯’(重庆话:大忽悠),一眼就看得出来!

特别是那种开口闭口‘三千多’还拽得二五八万的,首接pass!”

任卷卷嘴里塞满了滚烫嫩滑的牛肉,辣得舌尖发麻,只能含糊地用力点头。

胃里被这口重油重辣、带着山城特有江湖气的火锅填满、熨烫,暂时驱散了山顶的冷风和那张文凭带来的寒意。

窗外,重市特有的、迷离而充满诱惑的夜色己经完全笼罩下来,远处高楼的霓虹变幻闪烁,像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工作?

未来?

明天那个传说中“孙悟空来了都要打三百个电话”的人才市场?

她看着锅里翻腾不息、仿佛永远不会冷却的红汤,看着对面吃得热火朝天、一脸无畏的果果。

这座城市的魔幻与艰难,才刚刚向她掀开冰山一角。

她咽下口中混合着麻辣与肉香的食物,那股辣意还在喉咙里烧着,像一团不肯熄灭的小火苗。

“嗯!”

她用力点点头,这次用的是清晰而坚定的普通话,带着一丝被辣出来的鼻音,“明天,去找工作!”

桌角,她那敞着口的背包里,几张代表过去和某种期望的证书,安静地躺在衣服和玩偶的缝隙里,暂时被遗忘。

而此刻占据她所有感官的,是眼前这口滚烫、真实、带着强烈生存意志的九宫格火锅,是鼻尖萦绕的牛油香,是舌尖残留的麻辣痛感,是堂妹果果那没心没肺却又无比温暖的笑容。

山城的灯火在窗外无声地流淌,像一条蜿蜒的光之河,河底暗流汹涌,藏着无数未知的旋涡。

而她这条从云南高原漂来的小船,即将一头扎进这片湍急的水域。

第一个浪头,就在明天的人才市场。

名字大概就叫——“三千多宇宙”的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