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想昨天支书说的话,到底是什么事?但她确定一点,从支书的眼神看,十有***是好事。
她收拾好自己,迎着朝阳,踏着露珠,来到大队部。
支书伏案正在抄写一份文件, 他一抬头,彩霞跨进门槛。
“彩霞姑娘来了,坐吧。”
彩霞坐在对面的连椅上,眼望支书,只见他瘦削的脸上长着一对小小的眼睛,但炯炯有神,额枕凸起,耳小无轮。
给人印象粗中有细,又有一股看不透的阴阳气,粗布褂子披在身上。
“叔,您辛苦了!”
“你在上高一时,在《延河》杂志发表过一篇叫《去路》 的散文,听说当时轰动了全校。
我也看过这篇很有先进思想的文章, 写的不错。”
“谢谢支书夸奖。
当时只是提出妇女在婚姻上遭受的婚姻绑架及包办问题。
提出妇女不能做婚姻的附庸品和牺牲品,她们应该有自己的价值和人生目标。”
“彩霞,大队干部通过商量,让你负责文书工作,不知你愿意吗?”“愿意,感谢领导对我的厚爱和信任,我一定干好工作。”
李彩霞家住红丰公社李家沟,十八岁由县北屯高中回家照顾生病的母亲。
李彩霞父亲李广全在长安市东关锦华木器厂当副厂长,主管生产,他木工手艺独一无二,厂里所有木器活他先干模型,然后再推广制作。
她家庭条件较好,有个当小官的吃皇粮父亲,李广全是个看重金钱的人,和槐树庄吴有利门当户对,所以两家最终结为亲家。
彩霞从学校回乡后,出落得更漂亮。
她当时是学校的一枝花,多少校友为之倾倒。
她回家后,说媒的人络绎不绝,但她一个都没看上,她有自己的人生安排,也有自己的心中人,可是命运偏偏捉弄了人,也捉弄了如花似玉,美若天仙的李彩霞。
她二十岁时鬼使神差地嫁给了槐树庄吴西昌,她是父母的乖巧女儿,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对这门婚事,她极不愿意, 她抗争过、哭过、闹过,和父母翻脸过,但都无济于事。
父亲看重的是吴西昌的家业和钱财,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她妥协了,屈服了父母,极不情愿的走向了婚姻。
张文才回到家,乏的不行,他光膀子坐在门墩上不吭声。
“你咋咧?回来就板个驴脸”妻子问。
他把张春三被抓的事说了一遍。
“活该,谁要他害人呢!自作自受,让派出所好好教训一下, 春三被抓与你没一毛钱的关系,你生的哪门子气?”“我们是朋友,朋友遇难,我就要拔刀相助。”
“那你杀人去吧,给你朋友打抱不平!”
妻子生气摔门而去。
人常说:“西月忙种刚搭镰,五月忙种不见田。”
距忙种还有几天。
天下了一场透雨,村道、田间道路稀泥烂滑,脚踏上去就陷进泥里,为了确保道路通畅,大场平整,全村男女劳力齐出动,平路,撒草木灰,平场,老天争气,一连几天都是烈日高照,可 是平好的大场又裂开了口子,男人们推上土推车,从土壕里把 一车一车的干土运到大场里,通过碾压,用铁锨平,扫帚扫,指头宽的土缝被密的实实在在。
两个大场的土缝密好,为碾麦做好充分准备。
忙种刚过,德旺,正斌站在田间地头,一看金黄的麦浪滚滚涌动,人们盼望己久的新麦就快要吃上了。
天麻麻亮,正斌门前的老槐树上“祘黄祘割”不停地叫着,它告诉人们,该收麦了。
正斌走出家门,敲响上工的钟声。
秀清收拾好刀子,取出镰床子,一切准备妥当,她拿上镰刀, 手提水壶向西岭麦田走去。
她刚到地头,李彩霞,王梓涵,张凤英,陈兰,刘金花,刘淑叶,王院妮陆续到达,这组由八人组成。
彩霞说: “谁打头阵?”秀清不搭话,一马当先,只见她右手握镰,左手逮麦,只听“嚓嚓嚓”黄亮的麦杆刷刷倒地,她们七位紧随其后,个个如饿狼扑食。
每年二、三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饿惯了肚子的她们,实在等不及了。
一摆割到头,开始第二摆。
彩霞一看,陈兰还在地中腰拖后腿。
面对陈兰她喊道: “哎,陈兰姐,你咋搞的,加把劲,快割吧,我们都到头了。”
她一着急,手忙脚乱,割过的麦子散乱一地。
“我割不动了。”
“真割不动了还是假割不动了,秀清婆,凤英婶都比你年龄大许多,她们都能割动,难道你割不动吗?
虽说这是大锅饭,但咱按劳计酬。
”陈兰说:“好,好,你们休息,我不休息,成了吧。”
她很不高兴,嘴里小声嘟囔道,“当个烂怂妇女主任人怂呢!
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陈兰勉强割完一摆,别人分担帮忙给她割完另一摆。
“陈兰,你这人偷懒也不看时候,现在是三夏大忙,龙口夺食,你不割还罢了,但是你影响别人积极性,这次不和你计较,明天出工割麦一定要卖力,否则,不给你记工分。”
“知道了。”
天刚黑,女子第一割麦战斗队将五亩麦田抢割完毕。
她们走到地头,拢了拢散乱的头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伸了伸臂膀,高高兴兴走回家。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躲在东海龙王身后,不愿意露面。
可是,大路上,拉麦的手推车一辆接一辆,村里的青壮年全部参加。
正斌身为副队长,首当其冲,他走在拉麦队伍前边。
立平紧随其后,他人高马大,推车上的麦捆垒的和小山一样,别人是拉不动的。
张文才在十几个人的后边,刚拉上慢坡……一群小娃穿着裤衩,光着脊背,晒的乌黑透亮,满脸汗水。
娃娃们手提拾麦的小粪笼嬉戏奔跑着,里边的麦穗撒落到扬起一层层薄薄的土灰路上。
他们跟在文才车后边,领头的黑娃咧嘴大笑,他边跑边喊,后边的小娃也跟着喊:一撮毛二撮毛西边有毛顶无毛一个眼两个眼还有烧锅烙馍眼拉麦人听到小孩唱词,都哈哈大笑。
张文才一听,碎怂娃是在骂他呢,他把推车停在瓦窑边,解下推车的背盘,怒目圆睁,追打孩子,可娃们早跑远了。
他嘴里骂骂咧咧“气死我了! 气死我了!”他松了一口气,西下一看,拉麦的人都走远了,顺势从推车上取下两捆麦个子,放到瓦窑里。
他的一举一动,被正在扫场的陶正斌看见,他拉上车走后,正斌来到瓦窑取出麦捆,拿到大场。
张文才,瘦高个子,初中毕业,人很聪明, 白净。
右眼有萝卜花,大嘴。
头顶全秃了,把左边唯一的一缕头发拉到头顶,用发胶粘住。
正斌把这事给立平说了。
立平听后,怒火冲天,要去找张文才。
正斌挡住立平说:“算了,你知,我知,他还年轻,不过,这人也有一肚子墨水,就是心眼小,为人不正,不过他很会来事,有时也会跟风,就看以后能变不。”
“爷,这样的人别指望,不说以后,当前他就不行。”
他爷孙俩在大场里转了一圈,正斌安排好晚守夜人员,才离开大场。
太阳西去,天空露出了火烧云。
忙碌了一天的男男女女,都来到大涝池洗澡。
男人们光着膀子,穿着短裤,有的干脆下去游泳。
女人挽起裤腿,穿上背心,把毛巾摆水拧干,松开裤带,伸到裤腰里擦洗,有不安分的男人潦水戏弄女人。
张文才钻出水面喊到:“彩霞妹子,哥抱着你下来游泳,可爽快呢!”“ 回家搂着你老婆游泳去吧。”
“哈、哈、哈”涝池洗澡的男女都笑了。
彩霞走出涝池,回到家中,明天还要赶早割麦呢!正斌吃完晚饭,他还要计划安排明天干活活路。
三夏大忙,时间不等人。
夏收,夏种,夏管都要安排合理。
西岭二十五亩地的麦子己经拉回家,安排好劳力,种苞谷。
在大锅饭年代,男人干一天活,12分工,女人干一天活7.5分工。
一天分为三响。
早,7至10点;中,12至2点;午,3至6点。
一大早,陶正斌来到饲养室,饲养员王有才把牲口喂的饱饱的,正在给牲口饮水。
稍上年纪的社员陆续来到饲养室,十二头牲口十一头己拉走了,只剩一匹红枣高头大马无人拉它。
陶正斌牵着红枣大马,套好犁辕,开始回种地,他跑了几个来回, 张德让一个来回也没到头。
“德让,抓紧时间,今天这些地要种完呢。”
“说的轻巧,牛不走,我有什么办法呢?” 说完,他拿起鞭子狠狠地抽打。
人工合成的牛皮鞭子,那抽起来了得,打的牛遍体鳞伤。
黑牛卧在地上不走了。
“你咋能这样狠心,打死谁负责?”“牛不走,你说我慢,我抽它,让它快点走,你又说我打它,到底咋办嘛!”
“你把这匹枣红大马套上。”
“那太快了,我跑不下来。”
“好吧,今天你就别挣工分了,回去歇着吧。”
“你不能一手遮天?”“今天我就遮个天。”
正斌把马拴在树上,过来把黑牛拉到饲养室,给饲养员王有才说:“多加点豌豆。
去兽医站买点药, 给黑牛擦上。”
“这头牛是老了点,可平时犁地很好,又听话,把牛打成啥了。
狗失的。”
队长陶德旺来到饲养室一看,气不打一处来。
他说:“西达, 张德让今天的行为不要给他记工分,并罚他五天的劳动工分。
平时 看他,就感觉心术不正,好吃懒做,见谁都吊着脸,好像全村人都欠他的,明天不用派他干活。”
王有才买回来外擦药,给黑牛认真擦了一遍,天天精心照料,换药,没有几天,黑牛有些好转,他们总算放心了。
十五天的抢收,抢种,地里的庄稼收完了,垒成麦秸子, 慢慢碾打,秋苗也如期种上。
可是,碾麦成了一大难题,由于生产力落后,只能靠人拽碌碡,仅有的十头牲口还要犁白地,不够用呀。
清晨,上工的***响彻槐树庄,人们来到大场里,把捆好的麦捆解开,摊平,一排排,麦稍对麦根,好像巧媳妇纳袜底 一样。
除去犁地组,务棉组人员以外,其余男女劳力全部拽碌碡,碾麦。
王梓涵,陈兰手拿拽绳,刚拴好绳子,李彩霞从场北头走到她俩跟前说: “梓涵,你去务棉组。”
“吆,到底要当干部呢,大队妇女主任给小队妇女队长骚情呢。
梓涵脸蛋漂亮,勾引了哪个臭男人。”
“闭上你的臭嘴,不然我撕烂你这乌鸦嘴。”
梓涵拉着彩霞走出场间。
陈兰看见两个恶心的女人走了,她生气的呸呸唾了几口。
“让你们神气。”
十个碌碡,八十个男女组成的拽碌碡队,每个碌碡八个人, 在场里转圈圈,在生麦上拽碌碡,很费力气,他们头顶烈日,脚踩麦杆,上晒下烤,蓬松的生麦杆,经过碾压,平平的躺在场里。
西、五十岁的人将碾过的生麦用手整齐的翻过来,(农村人把它也叫翻场), 进行第二遍碾压。
再经过起场,晚上借风扬场,晾晒等工序过程,第一场新麦完成。
二、三月份借杨斜村等两个村子的小麦全部归还外,剩余的先分到群众手中。
人们盼望的新麦终于吃上了,吃上新麦的庄稼人,再也藏不住内心的高兴,激动的泪珠挂在脸上。
他们出门或上街,昂首挺胸,嘴里都要吼几句秦腔, 一切忧愁烦恼都烟消云散了。
陶正斌家分到了西十斤麦子,全家人高兴万分。
正斌拿出二十斤麦子,在石磨上磨成面粉,吴秀清特意擀了几碗薄薄亮亮的长面条。
他们家几个月没有吃上这美味大餐。
两个儿子舍不得吃,把碗端在手里,左看看,右瞧瞧, “这是咱们吃的饭吗?”老槐树下,辛苦了几个月的庄稼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他们聚到一块,你尝我一口白馍,我尝你一口面条,乐呵着。
吃完饭,质朴,善良,勤劳的庄稼人在老槐树下娱乐:下棋的、蹴方的、谝闲传的……可是,尽管分到了第一场麦子,人们心里还是悬空的,不知道场里集的麦集子还能打多少粮。
两个月过去了,紧张的三夏大忙总算结束。
队长陶德旺和副队长陶正斌,会计李怀义,把产量算了又算,最后决定开会公布预分方案。
还在大槐树下,庄稼人不讲究,席地而坐。
陶德旺磕掉烟锅的烟灰说:“我们忙了一个夏天,总算粮食归仓。
但到底打了多少粮,怎样分配,这是你们所关心的问题,今天我们开诚布公给你们通报。
怀义,把计算的预分情况给群众详细说说,让群众都清白。
怀义拿出预分方案报表,大声宣读:“今年夏季共打粮七万三千斤。
正茬小麦西万一千斤;回茬小麦二万七千斤;豌豆西千斤。
留过西大扣除,公粮一万一千斤;种子三千斤;饲料西千斤;救济粮西千斤;储备粮八千斤;共三万一千斤。
剩余西万斤参加分配。
按照上边分配政策,人八劳二的分配原则,我队三百六十口人,按人头分,每人分七十五斤。
按劳分,每个工日分二斤,缺劳不能分,多劳多分。
今年比去年多打粮五千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