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燎原：血浮屠诏

冷。

深入骨髓的冷，夹杂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霉味和尘埃的气息。

林浅是被胃里一阵尖锐的绞痛和喉咙火烧火燎的干渴弄醒的。

意识像沉船一样艰难地浮出冰冷黑暗的海面，沉重得抬不起眼皮。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尘土味，刺激着他脆弱的鼻腔。

“水……”他下意识地呻吟出声，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等等……不像自己？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

林浅猛地睁开眼。

入目的景象让他瞬间僵住。

不是宿舍那熟悉的天花板，也不是医院刺目的白炽灯。

头顶是深色的、爬着几缕可疑霉斑的木质梁柱，支撑着同样灰扑扑的瓦顶。

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木板床，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陈旧气味的褥子。

视线所及，是空旷得令人心慌的屋子，墙壁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暗黄的土坯。

唯一的光源来自一扇糊着厚厚窗纸、光线极其昏暗的菱形小窗。

一股寒意，比身体感受到的更甚，瞬间攫住了他。

这不是梦！

梦境不会如此真实地折磨感官——饥饿、寒冷、干渴，还有这无处不在的破败和压抑。

他挣扎着坐起身，动作牵扯着虚弱的身体，一阵头晕目眩。

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质地粗糙的靛蓝色布衣，袖口磨损得厉害。

伸出的手……骨节分明，但皮肤细腻，明显属于一个少年，却绝不是他林浅那双打篮球磨出薄茧的手！

恐慌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他跌跌撞撞地扑到墙角一个积满灰尘、模糊不清的铜盆边。

浑浊的水面勉强映出一张脸——苍白，瘦削，眉眼间带着少年人未脱的稚气，但轮廓清晰，鼻梁挺首，依稀能看出几分俊秀的底子。

然而那双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惊骇和茫然。

这……是谁？！

就在他对着水影发呆，试图将“李昭”这个名字与眼前这张脸强行联系时，沉重的木门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同样朴素灰布宫装、梳着双丫髻的宫女端着一个小托盘走了进来。

她看起来十六七岁，眉眼低垂，带着一种在特定环境中长期养成的谨慎和麻木。

托盘里放着一碗颜色可疑、几乎看不到米粒的清粥，还有一小碟黑乎乎的咸菜。

“殿下，该用早膳了。”

宫女的声音平淡无波，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在完成一项例行公事。

她将托盘放在屋内唯一一张缺了角的破旧木桌上，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

殿下？

林浅（或者说，李昭？

）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个称呼，结合这环境……冷宫废太子之子？

那个简介里的设定像冰冷的潮水涌进脑海。

他强迫自己冷静，历史系学生的本能开始运转。

观察，分析，生存。

他缓缓走到桌边，看着那碗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粥，胃里又是一阵翻搅。

这哪是皇子该有的待遇？

流放边疆的囚犯恐怕都比这强。

“只有这个？”

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但带着一丝自己都陌生的清冷。

宫女春桃（他脑中自动浮现这个名字）微微抬眼，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回殿下，今日份例……就是这些。”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听说……北边不太平，宫里用度又紧了。”

北边不太平？

鞑靼？

李昭心头一动，但饥饿感立刻盖过了这点思绪。

他端起碗，那粥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馊味。

他皱了皱眉，几乎是屏住呼吸，才勉强喝了一小口。

冰冷的、带着怪味的液体滑过喉咙，不仅没有缓解饥饿，反而更想吐了。

就在他放下碗，强忍着不适时，春桃似乎想上前收拾，脚步移动间，她的衣袖蹭到了桌角一块翘起的木刺。

“哎……”一声极细微的痛呼，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从她唇间溢出。

她立刻抿紧嘴唇，脸色更白了，像是犯了什么天大的过错，慌忙后退一步，头垂得更低。

但这声短促的、带着点娇憨意味的“哎”，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李昭的脑海里！

这声音……这语气……这条件反射般的小动作……一个名字，一个刻在骨子里的名字，完全不受控制地，带着惊疑、狂喜和难以置信，脱口而出：“小蝶？！”

声音不大，却在这死寂的冷宫里显得异常清晰，甚至带着回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春桃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她端着托盘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那碗本就摇摇欲坠的劣质粗陶碗，“哐当”一声，从托盘边缘滑落，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摔得粉碎！

浑浊的粥水和黑色的咸菜溅了一地，狼藉不堪。

她像是被这碎裂声惊醒，又像是被那声呼唤彻底击穿了心防。

她猛地抬起头，第一次，毫无掩饰地、首首地看向李昭。

那双原本麻木、谨慎的眼眸里，此刻掀起了滔天巨浪——惊骇、恐惧、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强行压抑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狂喜与希冀？

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脸色惨白如纸，像是见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鬼魅。

她想说话，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整个破败的冷宫正殿，只剩下两人粗重、紊乱的呼吸声，以及地上那滩刺目的狼藉，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足以颠覆一切的变故。

李昭（林浅）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

他看着春桃那熟悉又陌生的眼神，那惊骇欲绝的表情，一个荒诞却又无比强烈的念头，如同破土的藤蔓，疯狂地缠绕住他的思维：是她！

真的是她！

他的死党闺蜜，苏小蝶！

她也在这里！

在这个该死的、鸟不拉屎的大周冷宫里！

冷宫的阴寒似乎在这一刻被一种更灼热、更混乱的东西取代了。

家国大义？

三王夺嫡？

先帝遗诏？

那些沉重而遥远的东西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此刻，李昭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在咆哮：“小蝶？！

这宫斗副本……怎么还带组队穿越的？！

而且队友……是个宫女？！”

他那属于现代历史系学生林浅的“穿越者雷达”，在这一刻，伴随着地上那摊破碎的粥碗，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尖锐到刺耳的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