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念

没想过六年后，会在会所再次遇见他。

彼时我穿着不太合身的制服跪着为权贵服务，一抬眼却看见顾云洲嘲讽的目光。

如今的他身居高位，身边有楚楚动人的未婚妻相伴。

落荒而逃时被他强硬拽进空包间，他克制怒气捏紧下巴逼我抬头：你穷到连台都肯出？陪我一次，我给你五十万。

我自知与他云泥之别，不敢奢望破镜重圆。

后来他将我囚禁在六年前的小小出租屋里。

我以为他是为了玩弄、羞辱，甚至是报复我。

然而等来的却是热得灼伤我的亲吻，和一声声——我好想你。

1和顾云洲重遇这天，我刚被醉酒的客人撒野泼了一身酒。

刚换上同事紧了一码的制服，就被领班推进VIP包间。

好生服务，今天整个京市一半有头有脸大佬都在里面了。

我垂眸半跪上好酒，正要起身离开。

一抬头，与一道灼热的目光猝不及防相撞。

这张六年没见到脸熟悉又陌生，依然是令人过目难忘的好看，棱角却更加硬朗。

那一瞬间，心脏要从胸口泵出，耳边一阵轰鸣。

我不敢再看，颔首离开。

走之前撞倒了麦架，麦克风砸在地上，发出刺耳声响。

你瞎了么！走路这么不长眼！把你们领班叫来——旁边人扬声怒骂，正要刁难却被顾云洲身边女人拦住。

好啦，陈少，一个服务员，跟她计较做什么。

那人满脸堆笑：嫂子说的是。

顾云洲神情淡漠，眉眼中都是疏离，像是根本不认识我。

愣着干嘛，还不谢谢我未婚妻。

我感觉整个人天旋地转，甚至呼吸都有些困难。

眼前的人我念了无数个失眠的夜。

重逢的画面幻想过几千次。

不曾想，再见面，他西装革履身处高位。

身边还有了明艳大气的未婚妻。

而我，再也不配出现在他身边。

我低头，不敢再看顾云洲的眼睛。

女人娇俏笑着靠上顾云洲肩膀，对我高傲扬了扬下颚：你过来，帮我把火龙果籽挑出来。

我走过去，拿来果盘默默跪好。

我工作的这家会所，为了给贵客宾至如归的体验，崇尚跪式服务。

半跪在顾云洲面前，我突然想起。

曾经连欢爱时，都舍不得我膝盖蹭红一点，很少用跪姿的顾云洲。

如今却能高高在上俯瞰我，跪着为他的未婚妻服务一整个晚上。

2众人谈话间，顾云洲的这五年被我听了大概。

顾云洲的未婚妻叫沈喻然。

是顾云洲在国外留学时的同窗。

出身显贵，苦追顾云洲几年，陪着他从籍籍无名到功成名就。

终于修成正果。

沈喻然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看我的眼神却满是审视与不屑。

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男人来的会所，听说你这种是可以出台的。

她微微歪头，故作天真地上下打量着我。

声音娇滴滴的，却似一把软刀子：我只是好奇随便问问，不方便可以不回答。

像你这种，陪人一夜收多少钱？顺着沈喻然实现低头，我这才发现身上这套制服口袋里别着的丝巾是绿色。

会所里有规矩，红丝巾是普通服务员，只送酒不陪酒。

绿丝巾则陪酒陪睡，给的多散场了还可以带走。

而我刚才匆匆换上，竟忘了摘下。

我下意识抬头看向顾云洲，他紧皱着眉，脸色极为难看。

忽然觉得，没必要解释了。

沈喻然依旧笑意盈盈看着我，那笑容里的得意和恶意愈发明显：怎么，是价格不好说，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呀？你都出来做这个了，别这么扭扭捏捏的嘛。

我紧咬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内心屈辱。

另一人跟着附和：跟这儿装什么清纯呢。

在这会所里，谁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拖长音调，眼神肆意在我身上打量，拔高了音量：云洲，这妞儿长得还真有点儿像你那个前女友。

顾云洲目光冷冷扫过我，不屑冷哼：你瞎了吧？不想最后的尊严在顾云洲面前被碾碎。

我丢下一句：抱歉稍后会有其他人为您服务。

起身踉跄奔出包间。

池念。

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听见了，但没有回头。

下一步还未迈出，被人攥紧胳膊，一股蛮力带进旁边空着的包间。

没有开灯，我被砸在墙上。

后背疼得发麻。

但我顾不上呼痛，因为面前顾云洲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冲破眼眶。

你又要跑到哪里？泪水模糊了视线。

不是没有幻想过这一刻。

可此时，光鲜亮丽的顾云洲就在眼前。

巨大的落差却让我瞬间自惭形秽。

我垂着头，死死盯着鞋尖，连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看着我！顾云洲用力掐着我的下巴我看他。

疼的我眼泪狂飙，落在他手腕上。

若是六年前，我皱一下眉顾云洲便会松手。

但现在，他对我的眼泪无动于衷。

他伸手扯出别在我口袋里的绿色丝巾。

暴戾的眼神恢复了冷淡，勾唇嘲讽：你是缺钱还是自甘堕落？陪我一次，我给你五十万。

3我不——我想为自己辩解，就算我们已经没有关系，我依然不想顾云洲误会我是那样的人。

你不？陪别人可以，就我不行是么！可顾云洲打断了我，寒意从眼底透出来，刺得我一整颗心坠入冰窟。

当初为什么要分手？顾云洲质问的目光让我无处遁形，无言以对。

都过去了，顾云洲。

顾云洲眼睛黯淡下去，原本明亮的眸子此刻就像蒙了一层灰，只剩下深深的失望。

他松开手，退到一边。

我趁机跌跌撞撞跑出房间。

六年过去，没有人还守在原地。

顾云洲变了，现在的他身处云端受人追捧。

所有人都敬畏他的身份，看他的眼色。

我亦变了，明明六年前我不是这样的。

那时我是顾云洲的小太阳。

少年时的顾云洲沉默寡言，表情阴郁。

只有我愿意不厌其烦追在他身后。

逗他笑。

等他放学。

给他吃甜腻的甜品。

哄他吃掉我做的乱七八糟的饭菜。

以前的我，肆意妄为，缠得顾云洲不得不就范。

不像现在，我连他的眼睛都不敢看。

4凌晨下班路过前台时被拦下，同事交给我一管药膏。

专门治疗膝关节肿胀的。

客人给你留的。

药膏很熟悉，以前偶尔顾云洲不知节制，第二天也是买来这款药膏给我涂膝盖。

回到租住的出租屋，躺在床上。

白天上班，晚上兼职，身体明明已经陷入极端疲惫，神智却渐渐清醒。

六年前，和顾云洲就已经不在一个世界了，不是么？那年他刚打算为我放弃来之不易的公派留学资格，而我的妈妈恰巧在那时查出重病，首期治疗费用就高达两百万。

正彷徨时，顾云洲的妈妈找上我。

她说云洲从小父亲早亡，他们母子二人过得不容易，如今云洲眼看要有好的前程了却要为我放弃。

如果我真的爱云洲，就不要那么自私，如果只能成为他的绊脚石为什么不选择离开成全他呢？是啊，我那么爱他，又怎么愿意他跟我一起陷入泥沼，每天睁开眼面对的就是债务和天价医药费。

于是，我故意嘲讽他的贫穷，提出分手。

向来一身傲骨的顾云洲痛苦万分，甚至跪下求我不要放弃他，可我依然冷漠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

他那时发过誓，要出人头地，让我后悔。

真好。

他做到了。

现在他有高高在上的，挥金如土的世界。

而我，处于社会底层，最不起眼的那一类。

每天拼了命的赚钱，要让妈妈可以住相对条件好一点的疗养院，要让妈妈发病的时候吃到最好的进口药，不要那么痛苦。

为了钱，我可以做最不体面的工作，可以在会所为了多卖一瓶酒陪人喝到胃出血。

也可以被任何人羞辱看不起。

这些年摸爬滚打，看尽世态炎凉，我以为任何人任何事我都能心平气和对待，游刃有余处理。

可唯独顾云洲，我永远都无法面对。

闭上眼睛，我想。

就把今天忘了吧。

大概以后我再也不会再见到顾云洲了。

5然而事与愿违，两天后的晚上，我被安排到VIP包间服务。

推开门，就看见顾云洲和沈喻然坐在沙发上，包间里其他人也能看出非富即贵。

我后背猛一僵，看见顾云洲捏着酒杯，冷淡的看着我。

沈喻然微笑着看向我：麻烦你帮忙把我带来的红酒开一下。

经常会有贵客自带会所没有的高档酒品，沈喻然手边的那瓶一看便价格不菲。

我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

可当我刚拿起红酒瓶时，沈喻然突然起身伸手要接。

手一滑，酒瓶重重摔落在地，玻璃碎片四溅。

我还来不及反应，飞溅的玻璃渣便划破了我的脸颊，殷红的鲜血顺着脸颊流下。

啊！沈喻然惊呼一声，眼眶瞬间红了，捧起手给顾云洲看。

云洲，我受伤了，好痛！白皙的手指上浅浅一道划痕。

我满身狼藉的愣在原地，还没来得及解释，顾云洲已经站起身，不带一丝感情的看着我：你怎么做事的？伤口的疼，心里的痛交织在一起。

沈喻然拉住顾云洲的手臂，柔声道：云洲，别生气了……我没事，她可能不是故意的。

我低下头，声音颤抖：对不起，我——顾云洲打断我：出去。

我咬着唇，刚要起身离开包间。

被坐在沈喻然身边的富家女叫住：等一下。

就算不是故意，砸坏别人东西不需要赔偿么？这瓶酒是喻然朋友从法国刚带来送她的贵腐，价值百万，你准备怎么赔？我愣在原地，不由自主看向顾云洲。

他已经坐回沙发，双腿交叠，手指随意敲打着扶手，看我的眼神冰冷又玩味。

富家女语气温柔却带着刺：我怎么忘了，你的本职工作是陪酒陪床，服务员的小事怎么做得好。

看来你那点本事都用来勾引男人、在床上取悦男人了。

我站在那里，像被定住了一般。

所有人的目光如针般刺在我身上。

如此刺耳的羞辱让我恨不得脚下有个地方钻进去，躲开这凌迟般的难堪。

她轻笑扫视一圈，又拿过一旁最烈的洋酒打开。

没钱赔是吧，一口气喝完这瓶酒，刚才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这一瓶酒喝下去，大概是要进医院的。

沈喻然装作大度的样子，劝那个女孩说：算了，一瓶酒而已。

原本云洲就答应过一段带我去法国选婚礼用的酒，到时候再买就好了。

我再迟钝也听明白了，她这是要敲打我，顾云洲对她有多么重视，他们就要结婚了。

可我池念，从不欠任何人。

我笑了笑，只是问她朋友：是不是我喝了这瓶酒，以后你们就不会再来找我麻烦？富家女冷哼一声：你是什么身份，还值得我们花心思？我没说话，拿起桌上的酒瓶就往嘴里灌。

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灼烧着我的五脏六腑。

一整瓶酒下肚，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踉跄着起身跌跌撞撞地冲进洗手间。

刚一进隔间，就忍不住扶着马桶呕吐起来。

好不容易缓过点，我用手背抹了抹嘴，站起身看着镜子里面色苍白、满脸憔悴的自己。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就在这时，卫生间的门被推开。

沈喻然走进来站在我旁边，趾高气昂的洗手、补妆。

她撇了一眼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我知道你，池念。

顾云洲的前女友。

可那又怎么样呢，顾云洲现在爱的人是我，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你在他最艰难的时候甩掉他，不会还做梦他会回来跟你重燃旧爱吧？少看点弱智言情小说吧，他现在对你只有恨意和憎恶……我本不想理她，径直绕开他准备出去。

她却不依不饶抓住我的胳膊，眼睛里全是恶意。

我查到你之前生了一个父不详的孩子？被人白玩儿还生下野种，像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你觉得云洲若是知道，会怎么想？听说你妈在疗养院快死了？你要是不想让你妈死到临头看见自己女儿知三当三，闹得人人喊打，就别想着再纠缠云洲。

冲顶的愤怒让我理智全无，我抬手一巴掌扇在沈喻然脸上。

你想对付我就冲我来，别动我妈！还有……我忍住眼泪：我的孩子不是野种！家人是我的底线，绝不能允许任何人触碰。

沈喻然尖叫一声倒在地上。

脸颊红肿，发丝凌乱。

你……你为什么要打我？我特意来跟你道歉……如此反转让我愣在原地。

醉酒让我浑身发软，根本没用多少力气，沈喻然怎么就突然倒在地上。

下一秒，卫生间的门被推开，我抬眼看见顾云洲出现在门口，脸色铁青的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