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璇玑落子暮春的雨丝沾湿了紫藤花,安大业独坐水榭擦拭祖传的楸木棋秤。
青玉棋子触手生寒,恍惚间竟沁出缕缕檀香。他伸手去拂棋盘上零落的淡紫色花瓣,
忽见水面倒影里掠过一抹流云般的雪色。“公子。”清泠泠的呼唤惊得他指尖微颤,
棋子坠地发出玉石相击的脆响。抬眼望去,六名着月白襦裙的婢女分列石径两侧,
手中提的琉璃宫灯映得水面浮光跃金。被她们簇拥着的女子广袖当风,
发间衔着支半开的优昙花,垂落的银丝披帛在夜雾中泛起星子般的光晕。
安大业慌忙起身时碰翻了棋盒,黑白子滚落青砖发出细碎声响。那女子却已婷婷立在廊柱旁,
素手轻抚过棋盘上未尽的残局:“镇神头,断仙骨,公子这手‘倒垂莲’倒是险得很。
”“姑娘...仙子...”安大业嗅到她袖间若有若无的伽罗香,耳尖微微发烫,
“此局乃是家父临终所留,在下愚钝,至今未能参透玄机。
”女子指尖在“三六路”轻轻一点,棋盘突然泛起水纹似的涟漪。
安大业惊觉棋子竟在檀木纹路间游移重组,待波纹散去,原本的死局已化作北斗七星之相。
婢女们见状齐齐屈膝:“恭贺主上又破一劫。”“本宫乃璇玑境云萝。
”女子转身时披帛扫过棋秤,带起一阵带着霜意的风,“今日特来解公子命中之劫。
”安大业怔怔望着她眉间朱砂,那点殷红似浸在寒潭里的血玉。忽有夜枭掠过水面,
他猛地回神长揖及地:“寒舍简陋,恐辱仙驾...”话音未落,六盏宫灯倏然升空。
琉璃罩中跃动的不是烛火,竟是游弋的银色锦鲤。云萝广袖轻扬,满地散落的棋子腾空而起,
在他周身织就星图:“公子可愿与本宫对弈一局?若胜,
许你三十年太平;若败——”她眸中闪过金芒,“便用这双眼眸抵了窥探天机之罪。
”婢女捧来的鎏金香炉吐出青烟,凝成漏刻悬于亭角。安大业执白子的手微微发颤,
落子时却见对方袖口银线绣着的北斗倏然一亮。当第三十六手“镇神头”再现,
棋盘突然迸出裂帛之声,云萝腕间玉镯应声而碎。“主上!”婢女惊呼着要上前,
却被云萝抬手制止。她凝望棋局许久,
忽然轻笑出声:“不想尘世还有能接住‘璇玑劫’之人。
”安大业这才惊觉后背已被冷汗浸透。月光穿透碎裂的棋盘,在地面投下支离破碎的光斑。
云萝拔下发间优昙别在他襟前,半开的花苞触到体温竟缓缓绽放:“此物可护你三次死劫。
待紫藤再开七度,自有人携另半枚璇玑佩来寻。”“仙子且慢!”安大业追出月洞门时,
正见婢女们化作白鹤冲天而起。云萝回眸望来的瞬间,满架紫藤无风自动,
万千花穗如星雨坠落。他慌乱中抓住一片飘落的银丝披帛,那织物却在他掌心化作冰晶消散。
晨光初现时,安大业仍攥着那朵优昙呆坐残局前。棋盘裂纹间隐约显出暗红字迹,
细看竟是“宁负苍天不负卿。”他颤抖着触碰朱砂小楷,
忽闻身后传来母亲惊惶的质问:“业儿,你怀里怎会有女子的裹胸布?”低头看去,
素白绫缎上金线绣着北斗七星,边缘还沾着夜露凝成的霜花。
第二章 金丝囚笼蝉鸣撕扯着盛夏的黄昏,安大业盯着案头蔫萎的优昙花出神。
花茎渗出暗红汁液,在宣纸上泅出北斗状的痕迹。门外忽然传来马嘶声,
小厮跌撞着捧进鎏金拜帖——滦州袁大用求见。“好个清俊人物。”安母隔着竹帘打量来客。
袁大用月白襕衫缀着南海珍珠,折扇骨却是森森象牙,行走间隐约透出血腥气。
他身后跟着个总角僮仆,怀中的檀木匣渗出缕缕伽罗香。安大业嗅到熟悉的香气,
指尖不自觉抚上襟前优昙。那花突然颤动起来,枯萎花瓣竟重新舒展。袁大用眸光一闪,
笑着打开木匣:“偶然得此南洋明珠,配公子的楸枰倒是相宜。
”鸽卵大的明珠嵌在象牙棋秤边缘,月光下流转着妖异的虹彩。安母突然剧烈咳嗽,
帕子上溅了星星点点的黑血:“业儿,还不谢过袁公子?”她死死攥住儿子的手腕,
指甲几乎掐进皮肉。当夜梆子敲过三更,安大业被祠堂异响惊醒。月光穿透窗棂,
照见母亲正将棋秤封入柏木箱,往缝隙里填塞朱砂符咒。“此物沾着人血怨气,
明日便送去宝华寺供奉。”安母话音未落,明珠突然爆出青光,映得她面色惨绿。“母亲!
”安大业冲上前却被檀香迷了眼。再睁眼时,
见青娥跪在箱前擦拭明珠——这新来的丫鬟眉眼竟与云萝有七分相似。她腕间银铃轻响,
明珠虹彩霎时褪去:“少爷莫怕,这是璇玑境的‘因果珠’,专克邪祟。”安大业还想追问,
忽闻墙外传来瓦片碎裂声。青娥拽着他闪到梁柱后,只见屠家小厮鬼鬼祟祟翻过墙头。
那人在祠堂前埋下什么物件,月光照出他衣摆沾着的黑狗血。次日满城风雨,
都在传安宅挖出前朝巫蛊偶人。知府衙役破门时,青娥正往安大业茶盏里添薄荷冰。
她突然打翻茶壶,滚水泼在衙役靴面:“官爷仔细脚下!
”安大业趁机将璇玑佩塞进青娥手中,却被她反手扣住腕脉。衙役掀翻柏木箱的瞬间,
明珠突然迸出刺目白光。众人惊叫着掩面时,
青娥咬破指尖在安大业掌心画符:“速往东南角门!”“妖人休走!
”屠掌柜突然从衙役身后窜出,桃木剑直刺青娥心口。安大业想也不想扑上去挡,
胸前的优昙花突然化作金丝缠住剑锋。青娥趁机掷出璇玑佩,玉佩当空炸成齑粉,
银芒中隐约现出云萝虚影。“业儿!”安母凄厉的呼喊从厢房传来。安大业转身欲救,
却被青娥拽着跌进枯井。井壁青苔突然活过来般蠕动,裹着他们坠入冰冷的水中。
最后的光影里,他看见母亲被衙役拖出门槛,发间的银簪在石阶上磕出点点火星。
再醒来时身在荒庙,篝火映着青娥苍白的脸。她正用银簪挑破安大业掌心血泡,
黑血滴入火堆竟发出凄厉惨叫。“屠家用子母煞破了璇玑佩的结界。”她撕下裙裾包扎伤口,
“夫人身上有我的护心鳞,暂时无碍。”安大业摸向空荡荡的胸前,优昙花已化作焦灰。
青娥忽然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掌心传来冰凉的搏动:“奴的真身是云萝殿下的剑穗,
此番强开禁制...怕是撑不到月圆了。”破晓时分,他们混在菜农中潜回城。
安宅已被贴上封条,墙头乌鸦啄食着洒落的朱砂。青娥突然跪在门槛前,
指尖蘸着露水画下七星阵。当第一缕阳光照在阵眼时,柏木箱从虚空中浮现,
因果珠裂作两半,渗出粘稠的黑血。“原来如此。”青娥拈起沾血的象牙碎片,
“屠家早在棋秤中种下噬魂蛊,袁大用不过是递刀的手。”她突然剧烈咳嗽,
发间银簪寸寸断裂,露出里面细如发丝的剑刃,“今夜子时,
少爷需在祠堂布下...咳咳...”话未说完,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安大业抱着渐渐透明的青娥翻过后墙,见她最后化作缕银丝缠上他腕间。夕阳将影子拉长时,
他摸到袖中多出枚带血的象牙棋子,背面刻着蝇头小楷:月圆夜,慎东南。
第三章 血色惊变冬至的梆子声撞碎冰凌,安大业蜷缩在诏狱角落,腕间北斗刺青灼如烙铁。
青石墙渗出细密血珠,凝成“宁负苍天不负卿”的残句,复又被寒霜覆盖。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忆起三日前那个霜月如刀的夜晚。彼时他握着象牙棋子翻进屠家后院,
却见袁大用正在槐树下焚烧棋谱。灰烬中浮起北斗状的金粉,悉数没入屠掌柜天灵盖。
“多谢道长种蛊。”屠掌柜瞳孔泛起蛇类的竖纹,“待那老妇化作尸傀,
安家气运尽归...”话音未落,安大业怀中的优昙灰烬突然爆燃。烈焰中现出云萝虚影,
素手轻挥便斩断屠掌柜周身黑气。袁大用却大笑掐诀,
地面钻出无数白骨手抓住安大业脚踝:“区区残魂,也敢破我的七煞阵!
”剧痛自脚腕蔓延时,云萝突然化作流光撞进他眉心。安大业只觉双眼金芒暴涨,
抬手间竟召来九天玄雷。待电光散尽,屠家宅院已成焦土,唯有袁大用站立处开满血色优昙。
“璇玑劫眼...”袁大用抹去唇边黑血,折扇突然刺穿自己心口。
安大业想要阻止已来不及,眼睁睁看他七窍钻出黑雾,凝成自己母亲的模样。
“业儿...”那黑影发出安母的哭声,“娘疼啊...”牢门铁链哗响,
将安大业从回忆拽回现实。狱卒泼来的冷水在砖面结出冰花,映出他眼底游动的金芒。
昨夜受炮烙之刑时,这缕金光曾护住心脉,却也让知府确信他是妖人同党。“安公子。
”轻如落雪的呼唤惊得他猛然抬头。云萝竟一袭囚衣立于栅栏外,
发间别着那朵本该化作灰烬的优昙。她指尖穿过铁栏抚上他腕间刺青,
霜雪般的触感激起阵阵战栗。“青娥的灵魄撑不过今夜子时。”云萝掌心浮现碎裂的璇玑佩,
“要救令堂,需用你的心头血重铸玉佩。”安大业抓住她冰凉的手腕:“为何选中我?
”地牢突然剧烈震颤,狱卒惨叫此起彼伏。云萝反手将他按在墙上,
朱唇竟带着血腥气欺近:“因你是我亲手种下的劫...”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如雾消散,
唯留满地霜华。子时将至,安大业咬破舌尖在掌心画出七星。青娥所化的刺青突然活过来,
银丝钻入血脉直刺心脏。剧痛中他看见母亲被铁链锁在祭坛,
屠掌柜正将因果珠碎片塞进她口中。“娘!”嘶吼冲口而出的瞬间,地牢穹顶轰然炸裂。
月光如瀑倾泻而下,照得他腕间刺青化作流光长剑。安大业踏着纷飞的符纸跃出深渊,
剑锋所指之处,黑雾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惨叫。城郊乱葬岗磷火浮动,袁大用正在血阵中起舞。
安母被钉在青铜卦盘上,七窍长出惨白的优昙花。“来得正好。”袁大用折扇指向阵眼,
“就差劫眼的魂魄来...呃!”剑光劈开他咽喉时,
安大业看到了此生最恐怖的景象——母亲的心口钻出青娥的脸!两个魂魄在躯壳里撕扯,
安母突然夺过剑刃刺入自己心窝:“业儿快走!”璇玑佩碎片突然从伤口飞出,
沾了心头血重组成型。云萝真身自玉佩中走出,九条狐尾扫灭漫天磷火:“袁郎,
五百年前你盗因果珠时,可料到今日?”安大业跪在母亲渐冷的尸身旁,
看着这对昔日仙侣斗法。星辰在他们掌间流转,每一次碰撞都震落山峦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