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的手中握着一根镶金嵌玉的马鞭,鞭梢还沾着些许暗红的血迹。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撞上了身后的石桌。
掌心传来冰凉的触感,低头一看,石桌上摆着一盏青瓷茶盏,茶汤已经凉透,映出我此刻的模样——身华贵的锦缎罗裙,发间簪着金步摇,眉目如画却带着几分凌厉。
这不是我的脸,我穿越了?"小姐若是觉得方才那一鞭不够解气,尽管再来便是。
"一道低沉的男声传来,我这才注意到面前跪着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男子。
他低着头,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后颈处有一道新鲜的鞭痕,血迹已经凝固。
不属于我的记忆突然如潮水般涌入脑海,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穿越成了相府的大小姐,而面前这个跪着的,是原主5岁时从乱葬岗捡回来的孤儿萧沉,从入相府的那天起,他便被以贴身侍卫的要求培养着。
原主性格骄纵跋扈,对这个侍卫更是极其暴戾残忍,几乎每天都对萧沉羞辱打骂,以此为乐,甚至在他受伤时还要他跪着伺候。
我心头一颤,一时间竟然不敢抬头看他。
我攥紧了手中的马鞭,指节发白。
萧沉似是察觉到了我的异样,缓缓抬起头来。
那是一张极为俊美的脸,眉如远山,眸若寒星,只是此刻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化不开的寒意,像是淬了毒的利刃,直直刺向我。
"小姐今日倒是心慈手软。
"他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莫不是觉得打累了?"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中的马鞭"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萧沉的目光落在鞭子上,又缓缓移到我脸上,眼中闪过转瞬即逝的诧异,转而又恢复了冷漠。
"你......"我刚要开口,却见他突然站起身。
他身形高大,投下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
我这才发现,他的左臂已经被鲜血浸透了衣袖。
那是三日前,原主为了摘一朵悬崖边的花,逼他徒手攀岩时留下的伤。
而他为了保护原主,硬是用这只受伤的手臂,接住了从马背上摔下来的原主。
"小姐若是无事,属下便告退了。
"他转身欲走,我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他浑身一僵,猛地甩开我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我这才想起,原主最厌恶别人碰她,若是有人胆敢触碰她的衣角,轻则断手,重则丧命。
而此刻,我竟然主动去拉一个"卑贱"侍卫的衣袖。
"别碰我。
"他后退三步站定,冷冷的看着我。
我才发现他左肩的玄色衣料颜色更深。
"你的伤口裂的很严重!"我解下腰间绣着金线的丝帕就要上前,却被他用剑鞘抵住咽喉。
冰冷的玄铁贴着皮肤,他眼底翻涌的戾气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小姐又想玩什么把戏?"他剑鞘往前压了压。
我喉间发紧,突然又瞥见他手腕缠着的纱布渗出青色。
那是前日原主逼他试毒时留下的。
"你中毒了?"我顾不得颈间的威胁,伸手就要扯他衣袖,"让我看看......"剑鞘突然横扫,我踉跄着撞在石桌上。
萧沉转身时衣袂翻飞如墨,声音比檐下的冰棱还冷:"小姐若想看我毒发身亡的模样,怕是要失望了。
"我追到西厢房时,下人们正抬着浴桶出来。
蒸腾的热气里混着血腥味,地上扔着染血的纱布。
萧沉仅着单衣坐在窗边,正用匕首剜去肩上溃烂的皮肉。
"我带了金疮药!"我献宝似的将药瓶递给他,却被他一掌打落。
瓷瓶摔在青砖上裂成碎片,药粉混着血水凝成暗红的冰晶。
他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疤痕,那是原主用火钳烙下的印记:"小姐要不要把这里剖开看看?说不定能找到您想要的东西。
"我后退半步,蹲在地上捡药瓶碎片,指尖被割破也浑然不觉。
直到温热的血滴在地面上,萧沉突然暴起掐住我的手腕。
他掌心滚烫得不正常,呼吸间带着浓浓血腥气:"装可怜这招,你早就用过了。
"记忆突然回溯到原主故意划伤自己诬陷他的那天,相爷震怒之下让人抽了他三十鞭,行刑时原主就坐在廊下吃着冰镇葡萄,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我趁机把袖中的解毒丹塞进他手心,那是今早我偷了库房钥匙,偷偷取来给他的。
萧沉却像被火灼烧了般甩开,丹药瓶骨碌碌滚进雪堆里。
我木然的盯着雪地半晌,又不死心的端来食盒"昨日小厨房煨了川贝雪梨。
"我从食盒端出缠丝玛瑙碗,琉璃勺轻轻搅动琥珀色的汤羹,"我尝着......"话还未说完,萧沉突然抬手打翻玉碗。
热汤泼在狐裘上,他盯着我手背烫出的红痕,眼尾讥诮地扬起:"上次的杏仁酥让我吐了半宿血,这回又加了什么好东西?"我默默蹲下收拾残片,发间东珠步摇垂在颊边。
忽然有碎瓷飞溅而起,被他用掌风扫向墙角。
抬头时只看到晃动的纱帐,以及一句飘在药香里的冷语:"滚出去。
"次日晨雾未散时,我将金创药瓶搁在马厩栅栏上。
萧沉正在给黑马刷洗鬃毛,玄色窄袖挽到手肘,水珠顺着鞭痕交错的手臂滚进木桶。
他始终背对着我,直到马蹄溅起的泥水打湿药瓶上的木塞,才侧过半张脸漠然道:"小姐若是来查上月的马驹折腿案,刑房还留着沾血的钉锤。
"我攥着食盒的手指紧了紧。
那日原主冤枉他故意伤马,用铁钉刺穿了他的掌心。
如今他右手握鬃刷的姿势仍有些僵硬。
"今日你去库房领套新的鞍具吧。
"我故意将金丝马鞭甩得脆响。
他放下鬃刷时水花都没溅起半滴,垂眸应诺的姿势标准得像个木偶,起身时却退得比受惊的马儿还快半步,仿佛我裙角的苏合香会灼伤人一般。
午后的演武场西角,我特意绕路经过他当值的岗亭。
枣木食盒里温着新做的芙蓉酥,揭开盖时甜香漫过兵器架,引的几个嘴馋的侍卫频频往这边瞧。
萧沉握着长枪的指节紧了紧,巡逻步伐却分毫不乱,玄铁枪尖挑开食盒盖子时,讥诮的笑混着甜腻的糕点香气:"校场的规矩,岗前禁食。
"晚膳后我抱着狐裘站在回廊拐角,看萧沉默默将食盒里的芙蓉酥喂给了野猫。
暮色在他肩头镀了层金边,修长手指拂过猫背时,竟透着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不喜甜?"我从廊柱后探头,他瞬间绷紧脊背。
野猫叼着半块糕点窜上墙头,他指尖残留的碎屑被风吹散。
"那明日换咸口的可好?"然而他的眼神未在我身上停留半秒,玄色衣袂擦过我手背,只留下一阵带着淡淡血腥味的风。
惊蛰暴雨来得急,我抱着琴在回廊摔了跤。
萧沉带着巡卫经过时,我仰头望着他铁护额上滚落的雨珠。
他屈膝时玄甲擦过我石榴裙,托住我手肘时的力道比接住羽箭还谨慎,待我站稳立刻撤手退进雨幕,仿佛方才触碰的是淬毒匕首。
在侍卫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里,他正了正被扯歪的箭袖:"属下可否继续巡防?"我望着他消失在雨中的背影,突然笑出了眼泪。
带着些许寒气的雨水灌进衣领里都浑然不觉,原来有些罪孽,不是换个灵魂就能洗清。
那日阳光正好,我将晒好的金盏菊收进琉璃罐时,萧沉正带着新侍卫熟悉庭院。
青瓷药瓶在博古架上积了厚厚灰,最后一次给他送药是春分那日——他当着我的面将药汁浇灌了那株被原主折断过的老梅,说"枯木逢春最是可笑"。
次日我便搬离了临着西厢的暖阁。
经过马厩时,萧沉正在给新到的西域烈马套鞍。
我目不斜视地掠过嘶鸣的马驹,任他递缰绳的手僵在半空:"小姐的鞭......""交给凌彦吧。
"我将金丝马鞭抛给身后的青衣侍卫,"仔细别脏了萧统领的手。
"家宴上,我隔着水榭看见他正教导新兵箭术。
凌彦替我布菜时衣袖染了些酒渍,我笑着掏出锦帕去擦,余光瞥见萧沉射偏的羽箭钉穿了三个草靶。
宴席散时,他堵在九曲桥头递还旧箭囊:"小姐的物件。
""扔了吧。
"我扶着凌彦的手踩过那箭囊,"沾了血腥味的东西,留着晦气。
"翌日,二十名少年在演武场列队。
我倚着缠金丝软垫,懒懒的看凌彦挨个记录名册。
"第七位,江州李氏次子,擅使双刀。
"少年出列时挽了个漂亮的刀花,杏眼在日头下澄如琥珀。
我点了点头正欲开口,场边突然爆开铁器铮鸣。
萧沉突然用雁翎刀劈开试剑石,碎渣溅上少年的衣摆:"双刀走偏锋,接不住小姐半式鞭法。
"他眼神微凉,嘴角噙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我轻啜口杯中龙井,茶叶沫子在盏沿划出新月痕:"那萧统领觉得哪个合用?"他刀尖倏地指向角落:"那个使链锤的。
"铁球轰然砸裂青砖,震得案上墨汁横流,"够蠢,够钝,正配得上小姐如今挑人的眼光。
""如此甚好。
"我蘸着泼洒的墨汁在李氏名册画圈,"那就留这个使双刀的罢!凌彦,带他去领错金服。
"萧沉闻言,握剑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大步走到我面前,剑鞘重重磕在木案上:"小姐是觉得,属下不配做这个侍卫统领?""萧侍卫多虑了。
"我合上名册冲他淡然一笑,"只是府上事务繁多,总不能事事都劳烦你。
"他怔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说。
往常这个时候,我早该慌乱地解释,或是讨好地送上伤药。
"下一个。
"我转向凌彦,余光却看见萧沉站在原地,他死死盯着我,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像是愤怒,又像是......失落?"小姐今日倒是好兴致。
"他忽然冷笑,"不知明日会不会又觉得,属下连看门的资格都没有?"我端起茶盏,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淡淡开口:"萧侍卫若是觉得委屈,大可辞去职务,府上不会强留。
"话音刚落,他手中的剑已经深深嵌入廊柱。
木屑纷飞中,他转身离去,玄色衣袂翻卷如墨。
我低头抿茶,却听见他脚步微顿,似乎在等我说些什么。
但我什么也没说。
当夜我坐在妆台前卸下发簪,铜镜中忽然映出一道黑影。
萧沉站在窗外,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小姐今日选的侍卫,"他声音沙哑,"连最基本的防身术都不会。
"我放下发簪,没有回头:"那又如何?懂得讨我欢心比什么都重要。
""若是遇到刺客......""萧侍卫,"我打断他,"你是在担心我的安危,还是在担心自己的地位?"窗外突然一片死寂。
我听见他呼吸陡然变得粗重,握剑的手发出咯吱的声响。
许久,他低声道:"属下告退。
"脚步声渐渐远去,我望着镜中的自己,忽然笑了。
原来放下执念,竟是这般轻松。
只是不知为何,眼角有些泛酸。
立夏时节阳光暖融融的,我坐在秋千上,凌彦在后面轻轻推着。
他性子活泼,总爱说些市井趣事逗我开心。
"小姐小心!"凌彦突然喊道,我下意识抓紧绳索,秋千荡到最高处时,裙摆飞扬,发间的珠花掉在地上。
我笑着跳下秋千去捡,却见一只玄色靴子踩住了珠花。
抬头对上萧沉冰冷的眼神,他今日未着侍卫服,一袭墨色长衫衬得面色有些苍白。
"小姐与侍卫这般嬉闹,传出去有损相府声誉。
"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
我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尘土:"萧侍卫今日不当值,何必管这些闲事?"他瞳孔微缩,脚下用力,珠花应声而碎。
凌彦上前一步,却被我拦住:"无妨,不过是个不值钱的小玩意儿罢了。
"我转身要走,却被他扣住手腕。
他掌心滚烫,虎口的茧子磨得我生疼:"小姐近日,倒是与这些下人亲近得很。
""萧侍卫,"我挣开他的手淡淡的说"你也是下人。
"他僵在原地,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小姐说得对。
"他后退一步,声音沙哑,"是属下僭越了。
"我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忽然发现他今日未束腰带,衣衫略显凌乱。
昨夜巡夜的婆子说,他在后山练剑到天明。
午膳后,我正坐在窗前看书,忽然听见院中传来打斗声。
推开窗,只见萧沉将凌彦按在地上,剑尖抵着他的咽喉。
"萧沉!"我急忙跑出去厉声喝道。
他抬头看着我,眼底翻涌着疯狂的神色:"小姐难道一点不担心,他接近您或许是别有用心吗!""放开他。
"我冷声道。
他反而加重了力道,凌彦闷哼一声。
我抓起桌上的茶盏砸过去,滚烫的热茶溅在他手上,他却纹丝不动。
"萧沉,"我走到院中站定,"你今日若是敢伤他分毫,明日就收拾东西离开相府。
"他闻言浑身一震,剑尖微微颤抖。
我趁机推开他,扶起凌彦:"没事吧?"凌彦摇摇头,我正要查看他的伤势,却听见身后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
回头一看,萧沉跪在地上,长剑脱手,双手撑地,肩膀剧烈起伏。
"小姐......"他声音嘶哑,"属下知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