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下的男人身量魁梧,负手而立,紧皱的眉头才刚舒展,戛然而止的哭声,又令他的心揪了起来。
“不好了,不好了……”接生婆大喊着,从产房里跑了出来。
迎面撞上了男子,男子压抑着声音道:“怎么回事?”老婆子慌慌张张道:“孩子,孩子夭折了,主君还……还是去看看夫人吧。”
男子正是陆家家主,陆远乔,里面生孩子的正是他过门没多久的二夫人林晚晚。
闻言,陆远乔快步走了进去,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屋子。
他上前握住林晚晚的手,轻唤了声“晚晚”,床上的女人虚弱的开口道:“夫君,救救我们的孩子。”
这时陆远乔才从那老婆子手中接过孩子,只可惜孩子已经没有呼吸了,他心中一痛,转身对着床上的女人说道:“晚晚,对不起。”
林晚晚把手抽出,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陆远乔给她拉好被子,走了出去。
陆家老太太陆远乔的母亲,听说自己的孙子夭折了,非常生气,她命人把当家主母纪染音给绑了关在柴房。
纪染音是陆远乔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二人成亲已有十一年了,他们的大儿子陆闻野今年十岁,剑术天赋极高,被送到了夜阑听雪阁,由陆家的几个长老亲自教授。
还有一个女儿,五岁,取名陆月凝,出生之时红月映天,视为不详,本应送到庙里,因为纪染音不忍,陆远乔便对家族承诺不让陆月凝修行,陆月凝才得以留在陆府,也因此陆远乔与纪染音之间有了隔阂。
特别是后来陆远乔又结识林晚晚,二人的关系就更加的不好了,半年前,林晚晚嫁进陆府,纪染音就再也没有与陆远乔说过一句话,连面都没有再见过。
柴房里,被绑在柱子上的纪染音,一袭素衣,白皙的脸庞上有一个巴掌印,嘴角沁出一抹血红。
听到门口守卫的一声“主君”,她知道是陆远乔来了,进门看到纪染音的样子,他心里很是矛盾,开口问道:“阿音,真的是你做的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毒了?”纪染音似笑非笑,“恶毒?说起恶毒,我怕是还不及你的十分之一,你违背了我们当初的誓言,还把我囚禁在这陆府。
甚至连自己的儿子你都要算计。”
陆远乔急道:“你闭嘴,我什么时候囚禁你了,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纪染音继续道:“我说错了吗?牧枫的天资远在闻野之上,可就因为老太太不待见他爹,你就把他给流放了,闻野才十岁,就要为了你的家主之位进夜阑听雪阁。”
陆远乔脸色一变,大喝道:“你闭嘴,家主之位本就是我的。”
然后他一把手掐上了纪染音的脖子,渐渐用力,直到纪染音嘴角的一滴血落到他手上时,他才放下手来。
纪染音咳了两声,“你明明知道没有人会跟你争这个家主的位置,你也能够坐稳这个家主之位,可你总是疑神疑鬼,牧枫想进夜阑听雨阁,只是想更进一步的学习剑术,陆家堂堂剑道之宗,竟然容不下一个孩子,还有月凝,你娘总是不待见她,这些你都不管。”
陆远乔红了眼,“今天,我不是来跟你讨论这些的,我只问你,晚晚的孩子没了,是不是你害的。”
纪染音这才明白,为什么老太太会把她绑了关起来,还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原来都是为了林晚晚,陆远乔也是为了林晚晚才来质问她的。
纪染音道:“我说不是我,你会信吗?你娘会信吗?都已经把我绑在这儿了,还假惺惺问,有意思吗?”陆远乔气急,拂袖而去。
陆远夕,陆远乔尚未出嫁的妹妹,悄悄溜进柴房,她看着纪染音道:“嫂嫂,我信你,你快走吧。”
说着给她解开了身上的绳索。
纪染音没想到她会这样做,“你放了我,你娘可不会放过我,她早就定了是我的罪。
你就不怕你哥怪罪你吗?”陆远夕低声道:“这个你不用管,放心吧,我会好好跟他们说的,你快走。”
出了柴房,纪染音踉踉跄跄的来到女儿的房间,门口没有人,她站在门口看了看,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身后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声音,正是她的女儿,陆月凝。
她转身蹲下抱住女儿,担忧的道:“阿凝,你去哪儿了。”
小小的人儿露出两排整洁的牙齿,嘴角勾起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开口道:“娘亲,我想你了。”
纪染音立马道:“阿凝,娘亲也想你,你跟娘亲走好不好,我们一起离开这儿。”
怀里小人说道:“好。
娘亲去哪儿,我就去哪儿,阿凝要一直跟着娘亲。”
纪染音连夜带女儿离开了陆家,夜风袭来,纪染音感觉后面有人追来。
她摸摸女儿的头:“阿凝,乖!抓紧娘亲,娘亲要快一点了。”
“好。”
小小的陆月凝乖乖点了点头,双手紧紧抓住纪染音的腰。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你我好歹夫妻一场,你竟然要如此绝情吗?”纪染音说着大喊了一声对面男人的名字,“陆远乔,你当真要这么做吗?我哪里对不起你,你竟要如此对我。”
陆远乔,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抬手对着身后的一众黑衣人道:“抓住她,要活的。”
纪染音见状,调转马头,一路疾驰到悬崖边。
暴雨如注,纪染音将女儿塞进崖壁裂缝。
她反手抹去嘴角血迹,指尖在湿滑岩壁上划出暗红色符咒。
当陆家追兵的火把光芒穿透雨帘时,那道符咒突然泛起幽蓝微光。
“夫人,莫要让我们为难。”
黑衣首领的剑锋割破雨幕,十二名黑衣人,十二柄青钢剑,瞬间结成天罗地网。
纪染音突然笑了,笑声混着雷声在深渊回荡。
她抬手扯下发间青玉簪,一头如墨的长发倾斜而下。
青玉簪上雕刻的鸾鸟在电光中振翅欲飞。
这是陆远乔当年求娶她时所赠的凤鸣簪,不过,当时年少,陆远乔说会保护她一辈子,纪染音竟也信了,还把自己的本命剑,凤鸣剑送给了陆远乔。
黑衣人面面相觑。
突然有人惊呼:“快退!她在燃烧灵力!”青玉簪化作流光刺入心口,纪染音周身爆发出刺目金芒。
悬崖开始震动,碎石簌簌而落。
她转身望向裂缝中蜷缩的小小身影,眼角泪水混着雨水坠落:“阿凝,好好活着,阿娘护不了你了。”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十二道身影如断线纸鸢坠入深渊。
裂缝里的陆月凝死死咬住嘴唇,额间浮现血色月痕。
她看见母亲化作金色光点消散在雨夜里,唯有那声清越凤鸣穿透云霄,在耳畔久久不散。
陆月凝在暴雨中醒来时,额间红月印记烧得发烫。
黑衣人的尸体横陈在泥水中,她颤抖着爬向悬崖边,只看到母亲那破碎的青玉簪卡在石缝里,簪尾的鸾鸟浸着暗红血迹。
“倒是个修炼的好苗子。”
一道清冷的男声自云端传来,玄色鹤氅扫过满地血污。
幻月宗首座江易尘垂眸看着浑身湿透的小女孩,她正死死攥着那支染血的玉簪,指节泛白。
小小的年纪似乎已经明白了生死大事。
“阿娘,我一定要为你报仇。”
稚嫩的声音混着雨声响起。
江易尘轻笑一声,剑指划过她额间红痕:“灵气入骨,先天剑心,倒是有趣。”
他忽然抱起女孩,“叫声师父,本座便教你杀人之剑。”
悬崖边忽然卷起冷风,十二颗冰晶在雨中凝结成剑阵。
陆月凝睁开那双映着红月的眸子,嘴唇咬出血来:“师...父。”
夜阑听雪阁的晨钟穿透薄雾时,陆闻野正盯着手中玉佩。
三年前母亲坠崖那夜,他在柴房角落找到这块玉簪,鸾鸟状的玉佩左翼有道细微裂痕。
“少主,该去剑冢选本命剑了。”
侍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少年将玉佩贴近心口,突然发现玉佩裂缝中透出丝缕青光。
他用灵力试探的瞬间,玉佩中传出纪染音的声音:“闻野,若阿娘不在意的,你一定要保护好妹妹。”
窗外惊雷炸响,陆闻野在密室外,听到了姑姑陆远夕与祖母的谈话,他浑身发抖地听完了当年的真相。
原来当年林晚晚怀孕时,早被他们种下噬魂蛊,那孩子注定活不过满月。
他们却把那孩子的死诬陷给了娘亲。
“闻野,若你在陆家不开心了,就去找你妹妹,她额间红月,乃我纪家月神之力觉醒的标志。”
茶盏在少年掌心碎成齑粉,窗外暴雨倾盆而至。
陆闻野抓起佩剑冲出房门,却在回廊撞见浑身是血的剑侍:“少主快走!老太太说您偷学禁术,要执行家法!”温泉水漫过锁骨时,陆月凝听见锁链断裂的脆响。
江易尘握着他的青冥剑站在岸边,剑尖还在滴血,方才他亲手斩杀了十二名前来捉拿“魔族余孽”的陆家长老。
“现在你知道了。”
他抬手抚过少女额间发烫的月痕,“你母亲把你天生的月神之力给封印,或许她是想你平安的渡过一生,如今封印将破,你后悔吗?”温泉水变凉,陆月凝背后的红月虚影映亮整片夜空。
她痛苦地抓住师父衣袖:“阿娘已死,我还要什么平安,为她报仇,乃我余生唯一会做之事。”
“唯一……”江易尘低头,渡了些灵气给她,月神之力强盛,她还有些掌控不了。
寒潭水面倒映着两轮红月,一轮悬于天际,一轮生在少女眉心。
陆月凝的素白剑袍浸满鲜血,霜华剑正指在江易尘心口三寸处。
江易尘给陆月凝设置的关卡考核,陆月凝一天时间便全部攻破,最后一关寒潭对决。
“师父,你输了,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剑锋微微颤抖,映出她眼底破碎的月光。
十年了,她终于能完全掌控月神之力,取取寒潭她早已不怕,甚至在寒潭她的月神之力发挥得更好。
江易尘低笑,任由心口鲜血染红衣襟。
他指尖凝出灵力,轻轻拂去徒弟睫毛上的血珠:“凝儿长大了,为师竟都不是你的对手,为师愧当师长。”
“师父过谦了。”
陆月凝正要收了霜华剑。
江砚尘却突然撞进她的剑,吻住她染血的唇,渡她灵气:“十年前我就说过,你该学的是杀人的剑。”
“师父!”霜华刺穿江易尘心口,陆月凝大惊,慌忙为其救治。
江易尘指尖划过少女心口,“等取回你母亲的凤鸣剑,为师教你斩尽陆家满门的剑术,好不好?”“好。”
三日后,江易尘的伤还得差不多。
“阿凝,你可知夜阑听雪阁为何要建在苍梧之渊上方?”陆月凝摇头。
“百年前江氏一族不慎闯入苍梧之巅,那里原本是一剑冢,陆家仙祖误以为他们是去盗剑,便把江氏一族全部击杀。”
江易尘突然靠近陆月凝,声音温柔如情人低语,“江氏一族的怨气日益滋生,那处最适合温养剑灵了。”
陆月凝突然头痛欲裂,记忆如潮水涌现,母亲坠崖时,有缕冰蓝剑气混在追兵中,师父袖口沾着陆家特制的香。
陆月凝猛地拔出剑,指着江易尘,剑锋向前一寸,江易尘却握住她持剑的手:“拿回你母亲的凤鸾剑,加上你的月神之力,就能斩开夜阑听雪阁的...”“够了!”陆月凝周身爆出血色剑气,额间红月竟生出裂纹,“所以你收养我是为了月神之力?这些年教我的剑法也是为报你江家百年前的仇?”江易尘冷回答:“是!”陆月凝失落的转身离开。
江砚尘眼底终于泛起波澜,他看见少女身后浮现出月神的虚影,那虚影的悲怆,正是他所担心的,也最不该出现的。
陆家祠堂内,林晚晚的尖叫混着瓷器碎裂声:“你早知道那孩子活不成!你们陆家好狠的心!”陆远乔看着满地傀儡木偶,正是当年用来陷害纪染音的证据。
他手中代表家主地位的镇魂剑突然发出悲鸣,剑身上浮现出纪染音消散前的面容,他无话可说。
“晚晚小心!”陆远乔拉过林晚晚。
祠堂穹顶轰然炸裂,血色月光中,陆月凝踏着她的霜华剑,俯冲而下。
她身后跟着浑身浴血的陆闻野,少年手中剑正指着陆远乔咽喉:“父亲,该还娘亲清白了。”
江易尘的笑声自云端传来:“好戏该开场了。”
他抬手结印,整个苍梧之渊开始震动。
陆月凝踏进陆家剑冢时,四周万剑齐鸣,最深处那柄生锈的铁剑突然震颤。
陆闻野也跟着进来,月凝闻野,握住它,这就是阿娘的凤鸣剑。”
少女毫不犹豫地抓住剑柄,掌心立刻被割出血痕。
锈迹簌簌剥落,露出内里青碧如玉的剑身,剑格处鸾鸟纹路与记忆中的发簪上的图形完全一样。
“一定要给我抓住他们。”
陆远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陆闻野陆月凝对视一眼,陆月凝拿着凤鸣剑先离开,陆闻野则是留下来,他转身,看见父亲手中的镇魂剑正吞噬着黑气,剑脊上密密麻麻全是杀气。
祠堂那夜的真相突然清晰,当年夭折的弟弟,魂魄竟被铸进剑中。
“让开。”
陆远乔剑指儿子,“凤鸣剑是镇压魔气的关键,你们不能...”“父亲可知娘亲最后说了什么?”陆闻野突然打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