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了救落水的同学淹死了。亲生父亲却将我剁碎装进坛子里。这是家乡的习俗。
1听说人死后记忆会混乱,会记不得回家的路。如果没有指引,就会变成孤魂野鬼。
离开家的时候我只有五岁,所以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家在一个山村。
因为从我家门口能看到很多山头。这些年,那些山头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
山上有时候铺满了绿色,有时候光秃秃的。父母会背着哥哥从山坡下走上来。日复一日,
他们的脸在我的梦里越来越模糊。梦里的山上还会时常传来一个女人的喊声。
喊的什么我记不清了。可能她在山上迷了路所以在呼喊她的家人。
我现在的家在几百公里外的一个镇子上。准确的说,是我的买家。
我是被亲生父母卖到这个镇子上的。我在养父家里生活了十年。我记得我学习不好,
没有参加中考。既然不是学习的料,还不如早点出去打工赚钱。有了钱多远的距离都能跨越。
我想回山里的那个家,问问我爸妈为什么这么狠心卖掉我,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看看我。
是不是哥哥对他们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可谁能料到,一分钱还没赚到,我就死了。
但我也没有白死,我是为了救落水的同学被淹死的。更重要的是,
我救的那个同学是班里的好学生,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用我的命换他的命。
怎么想都是划算的。而且我还因此见到了十年未见的亲生父亲。按照传统,
人是要落叶归根的。唯一的遗憾是我心里的结可能永远都解不开了。现在我就躺在我爸旁边。
我很想好好看看他。但是我的头无力地歪向另一边。我的面前是一扇窗户。透过窗户,
我能看到镇子上高高的废弃的水塔。我还在镇上。我爸没有带我回家。砰!
耳边传来剁骨肉的声音。准确的说,是我的骨肉。2越是偏远的地方,
越是有一些不可明说的习俗。以前不知道,现在我竟然亲身经历了。在我家那边,
女孩如果没成年就死亡了,会变成怨气极重的女童鬼。女童鬼会给家里招来祸患。
轻则会给家里人招来疾病。重则会断了家里的香火。必须要将尸体剁碎封坛埋在柏树下。
据说柏树阳气足可压制阴邪。以防万一,埋尸的地方离家越远越好,
这样女童鬼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死的时候是十五岁,还没成年。按照习俗所说,
我会变成女童鬼。所以我爸现在正在剁我的骨肉。可能对他来说,我死了不要紧,
绝不能让我害了我哥。因为他是家里的独苗,要为家族延续香火。可他怎么忘了,
我也是他的孩子,我对这个家也是有贡献的。十年前我爸妈把我卖掉才有了钱给我哥瞧病。
如今我为了救同学死了,得到了十万块钱的抚恤金。我爸昨天刚拿到这笔钱。
不知道我哥的病治好了没有。如果没治好,这个钱可以给他继续治病;如果治好了,
就可以给他盖房子或者娶媳妇。都说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
我这个小棉袄连死的地方都这么让他们省心。等我爸把我装进坛子之后,
都不用费劲找地方埋。因为这里离家足够远。远到十年前我坐了几天的火车才来到这里。
想想挺可笑的。我有两个家。死后却要变成孤魂野鬼。耳边断断续续地传来沉闷的砰砰声。
我很想转头看看我爸在砍我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可我已经是一摊死肉了。
可能是我爸砍的太响时间太久,吵到了邻居。我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屋子里瞬间只剩下风扇呼呼转动的声音。我爸走到门口打开门。是一个少年的声音。叔叔,
我们听到您这里在砍东西,我爸让我来问问您需不需要他帮忙。这是董琦的声音。
董琦就是我见义勇为救上来的那个同学。他不仅是个好学生,还是个好同学。
我准备去上班的服装厂就是他介绍的。3我被卖到的这个镇子是依矿而建的。
因为地下煤常年被开采,地面逐年塌陷形成了大片的塌陷区,再经过长年累月的雨水堆积,
最终成了一大片水域。夏天水边会长满快有一人高的芦苇。镇子小,
谁家有芝麻大点事要不了两天全镇的人就都知道了。所以镇上的人都知道我不是养父亲生的。
养奶对外说我是亲戚家抱来的。可是人多嘴杂,关于我的来历,附近的人有很多猜测。
甚至我小的时候还听到过传言说我是养父买来的童养媳。实际上养父只把我当做孩子来看待。
我的养父因为脸上有一块很大的胎记,到了三十岁的年纪也没有找到对象。
他好不容易存的两万块钱老婆本也没花出去。后来经别人介绍,
养父用他的老婆本买了我当养女,为的是有人给他养老送终。可天不遂人愿。
养父是矿上的采煤工人,在我十岁的时候他在井下被采煤的皮带机绞死了。说实话养父去世,
我是难过的。他对我挺好的,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温暖。
所以我很惭愧在他去世的时候没有能力为他料理后事。养父去世后,我跟着养奶生活。
小孩子的内心是敏感的。从我来到这个家开始,就能感觉到养奶并不喜欢我。
可能因为我身上流的不是她家的血,也可能因为我不是个男孩。可是男孩的价格要高很多,
养父家买不起。养父去世后,养奶更不喜欢我了。家里的顶梁柱没了,我又需要花钱,
她的压力很大。虽然矿上给了一些抚恤金,但是不能坐吃山空。养奶没有什么文化,
只能找些零碎的活来干。她在家里会经常咕哝着说我是赔钱玩意儿,还说是我克死了她儿子。
我不明白一个人怎么样才能克死另一个人。我不想做别人的累赘,再加上我的学习不好,
所以干脆没有参加中考。我想着只要挣到钱就能证明我不是赔钱玩意儿了。
我还打算拿到第一笔工资给养奶买一双新鞋,把她脚上那双褪了色的布鞋换掉。
董琦不仅成绩好,还乐于助人。他跟我说他有个亲戚在塌陷区北边开了一个服装厂,
正在招人,他可以介绍我去上班。镇子在塌陷区的南边,
要去那个服装厂需要经过塌陷区那片水域。那天董琪和我约好傍晚带我去服装厂。
他带我走的不是平常工人上下班走的那条大路,而是一条偏僻的小路。他说走这条路比较近。
我们走到半路,他说他想去水边玩一会儿。男孩好像天性喜欢玩水。可我觉得有点危险。
他说就去打个水漂过过瘾。我怕水,就在路边等他。隔着高高的芦苇丛,我看不清他的身影。
我正准备出声叫他,突然听到“扑通”一声。我吓一跳,赶紧走过去。扒开芦苇一看,
董琦掉进了水里,正在挣扎。4一时间我很慌乱。强迫自己稳下心神,我朝四周张望了一下,
附近没有房屋,也没有人。这里离镇子有点远,回去喊人估计来不及。
我看了一眼身边高高的芦苇,刚拿定主意就听到董琦在水里断断续续的喊芦……芦苇,
折……我立刻动手。因为着急我想一把把芦苇折断。芦苇看似纤细柔弱,
但团结起来是很强韧难断的。我只能快速地一根一根地折。折了有五六根。
我攥着芦苇的一头,走到水边伸长胳膊把另一头递向董琦。他扑腾几下抓住了芦苇的另一头。
我使劲浑身的力气想把他拉过来。不知怎么突然脚下一滑。掉进水里的那一刻恐惧席卷了我。
关于董琦是怎么获救的,我想不起来了。应该是有人路过发现了我们,
而我不够争气没有等到被人救就死了。好的家庭才能培养出董琦这样好的孩子。
董琦他爸觉得亏欠我,主动把他家门对门的两套房子中的一套让出来给我爸暂住。
董琦他爸小心翼翼地问过我爸为什么不给我办后事。我爸说这是家里的习俗。
他没告诉董琦他爸按照习俗还要把我剁碎装进坛子里。我突然在想,如果董琦死了,
他爸肯定会伤心死。都是亲爸,为什么我爸对我的死能够无动于衷。不仅如此,
他还为了我哥将我的骨肉剁碎。可我怎么会害我哥呢。我爸只把门打开一拳的距离。
董琦边问我爸要不要帮忙边朝屋里看。我爸把手在衣角上蹭了蹭,用身体挡住董琦的视线。
不需要。董琦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我爸,毕竟我是因为他死的。见我爸态度冷漠,
他只好转身准备离开。哪里有卖冰柜的。我爸在他身后问。对,现在是夏天。
这套房子是董琦他爸买来准备给董琦奶奶养老住的。所以还没有装空调。在这样的房间里,
我的尸体再放两天就要腐烂了。这又是居民楼,到时候尸臭味会传到别人家里。我爸知道,
我让他带您去。董琦说完就回家喊他爸去了。我爸关上门折回屋里,
他的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有双手掰了一下我的脑袋,我爸的脸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他好像比刚来的时候更老了。他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转身出门了。
门外他们下楼梯的脚步声越来越小。突然,楼下传来一声叫喊啊!推!推!
是镇子上那个傻子。5傻子叫小康,镇上的人说他遗传了他妈的傻病。
镇上的大人遇到他都会逗他,却从来不会让自己的孩子跟他玩,除了我的养父。
其实我知道小康并不是傻,他只是智力比正常的孩子低。因为我哥也是这样。
从小我们家为了给我哥治病花了很多钱。我不仅是我哥的妹妹,还是我哥唯一的朋友,
所以我们感情很好。不知道我不在的日子,他会不会感到孤单。第一次见到小康,
他就让我想起了我哥。虽然养奶不让我跟他玩,但是养父跟我说小康不是坏孩子,
他其实很可怜,如果在家门口遇到他可以跟他玩一会,但是不能跑去别的地方,
我俩都是孩子,会有危险。从那以后,我跟小康就秘密地成为了朋友。
不知道小康能不能理解死亡是什么,他会不会觉得我抛弃了他。
他刚才在楼下喊的那一声是什么意思?推?推什么?我爸买冰柜回来了。还是个透明的冰柜。
适合我。生前我怕冷,幸好现在不会了。董琦他爸想帮忙把冰柜抬进屋,被我爸拒绝了。
我爸怕他看到我残破的尸体。我爸把我的尸体搬进冰柜,又用布把我的身体盖起来,
他可能也不想看到我残破的身体。他的衣服汗湿了几大片。真是辛苦他了。
风扇又呼呼地转了起来。我爸灌了几口水,又拿起刀剁起了我的骨肉。
我很想问问他为什么这几天都不给我妈打电话。我想听听我妈和我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