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蘅戴着双层乳胶手套,捏起一枚细长镊子。
镊尖夹住的,是半张泛黄的婚书。
纸张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某种利器强行撕开。
婚书的材质,不似寻常纸张,带着某种油腻的触感,隐隐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
“尸油?”苏蘅的眉头微微蹙起,她对这种气味并不陌生。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法医,她曾无数次与死亡打交道。
但如此诡异的委托,还是第一次遇到。
与婚书一同寄来的,还有一截胫骨。
骨骼表面,密密麻麻刻满了蝇头小楷,苏蘅凑近细看,依稀辨认出是《赶尸匠十禁》的内容。
“第一禁,月圆之夜不赶尸……”她低声念着,声音在空旷的解剖室里回荡,莫名地让人心底发寒。
骨片的内壁,同样刻着字,笔迹潦草,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七月初七子时,龙骨栈道第七驿站,收全尸”。
苏蘅放下骨片,视线落在婚书上。
墨迹晕染开的字迹,依稀能辨认出新娘的名字——“林婉仪”。
这三个字,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苏蘅记忆深处的一扇门。
她记得,几年前,湘西龙骨栈道曾发生过一起悬案。
一名女子在栈道上离奇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而那名女子的名字,正是林婉仪。
难道,这半张婚书和这截胫骨,与当年的悬案有关?苏蘅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她有一种预感,自己似乎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解剖室的灯光,突然闪烁了几下。
“滋啦……滋啦……”电流不稳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苏蘅抬起头,看向天花板。
灯管闪烁的频率越来越快,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一股寒意,顺着她的脊椎骨爬上来。
“咚咚咚。”
沉闷的敲击声,从冰柜的方向传来。
苏蘅猛地转过身,看向那一排排整齐排列的冰柜。
声音,是从最里面的三个冰柜传来的。
那三个冰柜里,存放着三具无名尸体。
是今天刚送来的,死因不明。
“咚咚咚。”
敲击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亮。
仿佛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地想要从里面出来。
苏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缓缓地向冰柜走去。
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朱砂味。
这味道,让苏蘅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
她停在冰柜前,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第一个冰柜的门。
“砰!”冰柜门打开的瞬间,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苏蘅的瞳孔骤然收缩。
冰柜里,原本平躺着的尸体,竟然坐了起来。
尸体的眼睛,紧紧地闭着。
但苏蘅却清晰地看到,尸体的眼皮上,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符咒。
那符咒,像是一只扭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冰柜的门,也相继被打开。
三具尸体,全都坐了起来。
它们的眼皮上,都浮现着相同的符咒。
苏蘅的呼吸,几乎停滞。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拿出手机,想要报警。
“咔嚓……咔嚓……”监控摄像头,发出一阵细微的转动声。
苏蘅的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她猛地抬头,看向监控屏幕。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解剖室里的一切。
三具尸体,正缓缓地站起身。
它们僵硬地转动着脖子,面向空无一人的角落。
然后,整齐划一地,对着空气,深深地鞠了一躬。
像是在朝拜着什么。
苏蘅的头皮一阵发麻。
她知道,自己遇到的,绝不是普通的案件。
这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一个与湘西古老的巫术,与百年怨气有关的秘密。
而她,已经被卷入其中,无法脱身。
02苏蘅关闭了冰柜,手指不自觉地颤抖着。
她不断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有科学解释。
也许是某种药物反应,也许是尸体肌肉收缩现象,也许是她太疲惫产生了幻觉。
然而内心深处,她清楚这些解释都牵强附会。
那符咒,那诡异的鞠躬,都超出了常理范畴。
解剖室的灯光依然闪烁不定,像是某种无声的警告。
苏蘅迅速将婚书和胫骨装入密封袋,塞进背包。
她需要离开这里,需要寻找真相。
龙骨栈道第七驿站。
这个地点像一枚钉子,牢牢钉在她的脑海中。
夜幕降临时,苏蘅驾车抵达了湘西山区。
山路蜿蜒崎岖,车灯在浓雾中勉强穿透几米远。
她曾在七年前来过这里,为调查一起命案。
而今天,她再次踏上这条路,心中却充满不安。
龙骨栈道是一条依山而建的古道,因其形状如龙骨蜿蜒于山间而得名。
相传百年前,这里曾是赶尸人的必经之路。
将车停在山脚,苏蘅点亮手电,独自攀登石阶。
夜风呜咽,吹动山间枯叶,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无数人在低声私语。
“七月初七子时,龙骨栈道第七驿站,收全尸。”
这句话在她脑海中不断回响。
今天正是七月初七,距离子时还有两小时。
栈道两侧的石壁上,刻满了古老的符文,在手电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每走一步,苏蘅都感觉脚下的石板在微微震动,仿佛整个山体都活了过来。
“铃铃铃——”一阵清脆的***从前方传来。
苏蘅屏住呼吸,悄悄靠近声源。
在一处转弯处,她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一名身着青袍的男子,手持一柄银制铃铛,缓缓摇晃。
***每响一下,前方就有一具尸体挪动一步。
五具尸体,排成一列,在栈道上缓慢行进。
它们步伐僵硬,但整齐划一,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牵引。
苏蘅躲在石柱后,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她认出那些尸体,正是前几天在山下村庄接连去世的五位老人。
村民说他们是寿终正寝,可为何现在会出现在这里?最后一具尸体忽然停下脚步,僵硬地转动着脖子,朝苏蘅藏身的方向望来。
在月光下,那张腐烂的面容逐渐清晰。
苏蘅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那是她七年前坠崖的未婚夫,林明哲。
他的眼窝深陷,皮肤已经腐烂,但那轮廓,那神情,苏蘅绝不会认错。
七年前,他在这座山上失足坠崖,尸体被湍急的山洪冲走,从未找到。
“林明哲?”苏蘅不自觉地喊出声来。
青袍男子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直射向苏蘅的藏身之处。
他手中的铃铛停止摇晃,五具尸体也随之静止不动。
“出来。”
男子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苏蘅深吸一口气,从石柱后走出。
她直视青袍男子,努力保持冷静:“你是谁?为什么操控这些尸体?那具尸体…”“不该来的地方,不要来。”
青袍男子打断了她,“回去吧,趁还来得及。”
话音未落,苏蘅脚下的石阶突然渗出黑色粘液,如同活物一般缠绕上她的脚踝。
那粘液冰冷刺骨,带着腐朽的气息,牢牢抓住她,向栈道边缘的悬崖拖去。
苏蘅挣扎着,却无法挣脱。
眼看就要被拖下万丈深渊,青袍男子忽然从怀中掏出一盒墨斗线,猛地甩出。
线绳精准地缠绕在苏蘅手腕上,将她拉离了危险边缘。
那墨斗线盒古朴精致,上面刻着一个奇特的纹样。
苏蘅瞪大了眼睛,那纹样她再熟悉不过——“镇阴”。
这是苏家祖传的符咒,用于镇压邪祟。
“你知道我家的符咒?”苏蘅惊讶地问道。
青袍男子收回墨斗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指向远处的一座小屋:“去那里等我。
子时未到,此路不宜久留。”
苏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第七驿站,一座破旧的石屋,孤零零地立在栈道旁,门前挂着一盏摇曳的灯笼。
在驿站内,苏蘅生起一小堆火,借着火光查看自己的脚踝。
那里留下了一圈黑色的痕迹,像是被烙印上去的,隐隐作痛。
门外,风声越来越大,仿佛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
苏蘅等待着,不安和好奇在心中交织。
终于,青袍男子推门而入。
山风猛烈地灌入房间,吹起他的斗笠。
那一刻,苏蘅看清了他的真容,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男子的面容年轻英俊,但他的后颈皮肤正在脱落,露出底下森森白骨。
而在那白骨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字,正是《赶尸匠十禁》的内容。
“你到底是谁?”苏蘅的声音微微发颤。
青袍男子缓缓转过身,直视她的眼睛:“我是来送他们最后一程的人。
而你,苏蘅,不该卷入这场百年恩怨。”
他知道她的名字。
这个认知让苏蘅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
窗外,子时的钟声敲响。
第七驿站的灯笼,无风自动。
03青袍男子的话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在苏蘅脑海中掀起惊涛骇浪。
驿站内的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射在墙上,像是某种不详的预兆。
“百年恩怨?你究竟是什么人?”苏蘅直视对方的眼睛,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恐惧。
男子沉默片刻,缓缓抬手取下斗笠,完整地露出了面容。
那张脸,与苏蘅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叠,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苏珏?”这张脸,与她失散多年的胞弟如出一辙。
那个在她十八岁那年离家出走,此后音讯全无的弟弟。
“姐姐,好久不见。”
青袍男子——苏珏的声音依然沙哑,但那语气中的亲昵却是装不出来的。
苏蘅一步步后退,直到背抵墙壁。
“不可能,我弟弟十年前就失踪了。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冒充他?”苏珏苦笑一声,转过身,拉下衣领,露出后颈的裂缝。
那里的皮肤像是一道拉链,轻轻一扯,竟然剥离下来,露出底下嶙峋的脊骨。
“这是…换皮术?”苏蘅的专业素养让她即使在震惊中仍能分析出这种匪夷所思的现象。
“不错,这是赶尸匠的秘术。
只有这样,我才能暂时保持人形。”
苏珏重新穿上“皮囊”,转向姐姐,“每晚我都需要用尸油浸泡才能维持肉身不腐。”
苏蘅的目光落在那张皮上,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那张皮的轮廓,那熟悉的下巴线条…“这是林明哲的皮?”她的声音颤抖得几乎发不出声。
苏珏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七年前,我需要一具新鲜的躯体。
林明哲…他只是恰好出现在龙骨栈道。
我别无选择。”
苏蘅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差点跌倒。
她爱了七年的人,日日思念的未婚夫,竟然成了弟弟的“皮囊”?这残忍的真相远比任何恐怖故事更令人心碎。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声嘶力竭地质问。
苏珏走向驿站的一角,从墙缝中取出一个破旧的木盒。
盒内是一本泛黄的族谱,封面上赫然写着“苏氏宗谱”。
“七年前,我在老宅地下室发现了这本族谱。”
苏珏翻开族谱,指向一页密密麻麻的记载,“看看这个,姐姐。
苏家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苏蘅接过族谱,借着烛光阅读。
随着每一个字进入脑海,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族谱上记载:苏家自明朝起,每代长子皆在二十八岁那年遭受血亲诅咒,化作活尸。
唯有修习《阴符经》,方能延缓异变。
“父亲七年前的车祸…”苏蘅喃喃自语。
“那不是车祸,”苏珏接过话头,“那是尸变前的征兆。
他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而不是变成行尸走肉。
而我,作为苏家这一代的长子,也即将面临同样的命运。”
苏蘅回想起父亲生前的种种异常行为:深夜在院中练习古怪的步法,书房里那些神秘的符咒,以及他临终前塞给她的那枚玉佩…“所以,那个玉佩…”“是的,那是《阴符经》的钥匙。”
苏珏的目光变得锐利,“姐姐,你还保存着它吗?”一阵剧烈的震动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整个驿站仿佛在摇晃,石块从屋顶掉落。
苏珏脸色大变,猛地拉开门。
外面,月光如水,但栈道上的景象却令人毛骨悚然。
岩壁上密密麻麻的符咒正在剥落,符下封印的尸骸一具具显现出来。
那些尸体,有的只剩白骨,有的还保留着干瘪的皮肉,它们嵌在岩壁中,扭曲的面容透着无尽的怨恨。
“糟了,封印松动了。”
苏珏抽出一把黑色短刀,刀身上刻满符文,“这些都是苏家的先祖,被历代赶尸匠封印在此。”
苏蘅跟着走出驿站,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为什么苏家的先祖会被封印在这里?”“因为他们都变成了活尸,而没有完成《阴符经》的修习。”
苏珏举起短刀,对着空中画出一道符。
符咒发出幽蓝的光芒,暂时阻止了更多的符纸剥落。
苏蘅的视线被驿站内的一个神龛吸引。
那里供奉着一尊送子观音,雕像已经腐烂,莲座上堆满了细小的骨骼。
她走近一看,倒吸一口冷气——那是无数婴儿的指骨。
“那些是…”“夭折的苏家子嗣。”
苏珏的声音沉重,“血亲诅咒不仅仅是尸变,还包括子嗣难以存活。
每代只有一个男孩能活过十岁。”
苏蘅想起了什么,急切地问道:“那林婉仪呢?她和这一切有什么关系?”苏珏的表情变得更加复杂。
“林婉仪是赶尸一脉的最后传人,也是唯一知道如何彻底解除苏家诅咒的人。
七年前,她确实在栈道上失踪了,但不是死亡,而是被困在了阴阳界限之间。”
他指向远处的悬崖,那里有一处山体凹陷,形成一个天然的洞穴。
“林婉仪就在那里,被困在时空夹缝中。
而今晚,是七年一次的阴阳交汇之时,也是唯一能将她救出的机会。”
“所以那半张婚书…”“是的,那是林婉仪和我的婚书。
只有血亲与赶尸传人的结合,才能打破诅咒。
但仪式被打断了,导致她被困。”
震动越来越剧烈,驿站的墙壁开始崩塌。
苏珏抓住苏蘅的手腕:“时间不多了,姐姐。
你必须决定是否帮我完成仪式,将林婉仪救出,同时解除苏家的诅咒。”
苏蘅看着弟弟憔悴的面容,又看了看那具在月光下格外诡异的林明哲“皮囊”。
七年的思念,七年的痛苦,原来都源于这个血亲诅咒。
“我该怎么做?”她问道,声音坚定。
苏珏露出释然的表情:“首先,我们需要找到《阴符经》的完整版本。
而它,就藏在龙骨栈道的最深处,被镇压在一具特殊的尸体内。
那具尸体,是我们的祖母。”
栈道尽头,一阵阴风呼啸而过。
无数细小的骨粉在空中飞舞,仿佛在召唤着什么。
苏珏和苏蘅对视一眼,开始向栈道深处走去,迎向那未知的命运。
在他们身后,驿站内的送子观音雕像微微转动了头部,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04苏蘅与苏珏沿着栈道深处前行,月色如水,照亮了嵌在岩壁中的无数干尸。
风声呜咽,似乎夹杂着亡者的哀号。
“祖母的尸体被封印在栈道尽头,她生前是赶尸匠与苏家唯一的联姻。”
苏珏边走边解释,手中摄魂铃随着脚步轻轻摇晃,发出微弱的铃音,阻挡着两侧尸骸的骚动。
苏蘅注视着弟弟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七年的思念,七年的等待,原来一切都是一场荒诞的误会。
林明哲早已不在人世,而自己每夜思念的,竟是弟弟披着未婚夫皮囊的背影。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真相?”苏蘅低声问道。
苏珏脚步微顿,叹息一声:“因为诅咒的规则——知情者亦会被卷入命运。
我本想独自承担这一切。”
忽然,一阵剧烈的震动从地底传来。
苏珏手中的摄魂铃发出一声脆响,铃身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不好!”苏珏面色骤变,“封印在减弱,尸气正在复苏!”话音未落,前方岩壁中的五具干尸突然抽搐起来。
它们的眼窝中亮起幽蓝的火光,腐烂的四肢挣脱了岩石的束缚,摇摇晃晃地站立起来。
“快退后!”苏珏将苏蘅护在身后,手中摄魂铃剧烈摇晃,发出刺耳的铃音。
那些活尸似乎被***压制,蹒跚的脚步变得迟缓。
但就在这时,苏珏的摄魂铃上裂缝扩大,铃身轰然碎裂。
“铮——”刺耳的断裂声回荡在山谷中。
失去了摄魂铃的压制,五具活尸齐齐发出嘶吼,向兄妹二人扑来。
苏珏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叠符纸,咬破手指,在符上点下一滴血。
符纸燃起蓝色火焰,贴在最近的一具活尸额头上。
那活尸痛苦地嚎叫,全身冒出黑烟,但并未如预期般倒下。
“怎么可能?”苏珏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具活尸,“赶尸符竟然失效了?”就在此时,最前方的活尸腹腔突然裂开,一团红色的虫群从中涌出,如血丝般在空中蜿蜒。
虫群发出细微的嗡鸣声,朝着栈道另一端的几个山民飞去。
“小心!”苏蘅大喊,但为时已晚。
虫群瞬间钻入一个山民的鼻孔和眼睛。
那人痛苦地抽搐着,双眼迅速变得混浊,然后竟开始结晶,眼球表面覆盖上一层晶莹的薄膜。
“是赤瞳虫!”苏珏脸色煞白,“传说中能控制尸体的邪物,它们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