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以为没人看透他们的伪装,却不知道一只狸花猫的眼睛,能看穿他们所有体面下的崩溃。
我是一只狸花猫,一只在市中心图书馆栖息了整整三年的猫。
人类给我取名”小七“,因为我总是在图书馆七号阅览室的窗台上晒太阳。
那是整个图书馆采光最好的地方,阳光会在上午十点零七分准时洒落,形成一个完美的暖黄色椭圆。
这个位置的另一个好处是:我能看见所有人,而他们却常常忘记我的存在。
今天又是一个平凡的周一,平凡得令人心痛。
七点五十五分,赵芸推开图书馆的侧门,她总是第一个到。
西十岁的单身女性,图书馆管理员,总是穿着搭配得体、从不张扬的衣服,仿佛生怕有人会多看她一眼。
她放下包,先给我添了猫粮,然后才脱下外套开始一天的工作。”
早啊,小七。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某种小心翼翼的温柔,好像我是什么易碎品。
她蹲下来,手指在我耳后轻轻挠了挠,”今天感觉怎么样?
“我眨眨眼,没有回应。
猫不需要回应每一个问题,这是我们的特权。
赵芸的眼睛在晨光中呈现出一种温润的褐色,里面有种我读不懂的情绪。
悲悯?
怜惜?
还是她只是对所有生物都这样温柔?”
今天新来了几本书,“她放下一摞书在工作台上,”你可能会喜欢。
“我抬头嗅了嗅那些书的气味。
新书有一种特殊的香气,纸张、油墨和胶水的混合,像是某种承诺。
跳上桌子,我小心翼翼地踩过那些封面。
有一本引起了我的注意:《编辑思维:构建叙事的艺术》。
我的爪子在上面停留了几秒钟。
某种说不清的熟悉感从脊背爬上来,像一阵奇怪的战栗。
我的尾巴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赵芸注意到了。
她总是能注意到我这些微小的反应。”
怎么了?
这本书有趣吗?
“她拿起那本书,轻轻翻开,”确实很适合你,小说家的猫。
“她笑了,但笑容里有一丝我无法解读的忧虑。
九点整,图书馆正式开放。
我跳回窗台,这是最好的观察点。
人类如同潮水般涌入,带着各自的气味、情绪和故事。
对大多数猫来说,人类可能只是移动的食物分配器或是抚摸提供者,但我不同。
我观察他们,比他们想象的要仔细得多。
最先进来的是”常客们“。
退休的王奶奶,70 岁,丈夫去世两年,把图书馆当成第二个家。
她总会给我带一块小鱼干,藏在口袋里,虽然赵芸说过不要这样做。
王奶奶会在历史区找一本书,然后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正好打在她满是皱纹的手上。”
小七,今天怎么样?
“她总是这样问,好像我们是多年的老友。
我允许她摸我的下巴,作为回报。
接着是备战各种考试的考生们,背着沉重的书包,眼里带着考试季特有的疲惫和恐慌。
他们匆忙地占领了自习区,像筑巢的鸟儿一样快速标记领地。
但我最感兴趣的是那些介于两者之间的人——那些本该在工作却出现在图书馆的中年人。
他们有一种特殊的气场,一种紧绷的安静。
他们通常会选择角落的位置,打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仿佛那是某种抵抗世界的武器。
他们的眼神会定期飘向手机,检查有没有错过任何电话或邮件。
他们的背影里藏着一种我很熟悉的东西:焦虑。
十点十五分,我注意到一个新面孔。
男性,35 岁左右,黑框眼镜,灰白格子衬衫,双肩包,低着头,轻微驼背——程序员典型的职业病。
他选择了靠近电源插座的位置,动作熟练地插上电脑,然后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般地深呼一口气。
他的桌面上打开了三个求职网站,还有一个写着”简历更新“的文档。
我能从十米外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特殊气味——焦虑混合着疲惫和某种绝望的决心。
失业者的气味。
我太熟悉了。
我从窗台跳下,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他的座位附近。
他太专注于屏幕,甚至没注意到我。
我跳上他对面的空椅子上,安静地观察。”
张辉?
真的是你吗?
“一个声音打破了安静。
程序员猛地抬起头,像是被抓住做了什么亏心事。
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站在桌子旁,脸上挂着那种社交场合必备的假笑。”
李总……好巧啊。
“程序员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尴尬。”
听说你离开了飞创?
“西装男问道,眼睛却瞟向了屏幕。”
嗯,想尝试一下新方向。
“程序员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屏幕角度。
谎言。
我能从他微微抖动的左手食指看出来。
人类真的很糟糕,不仅在撒谎,也在识别谎言方面。
如果他们能像猫一样观察微小的肢体语言,这个世界会诚实得多。”
市场确实不太好,“西装男点点头,假装没看到屏幕上的求职网站,”有需要可以联系我,虽然我们公司也……嗯,在优化降本。
“又一个谎言。
这个西装男甚至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的意思。
程序员点头致谢,西装男走后,他的肩膀明显塌了下来,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他盯着屏幕,但眼神己经失去了焦点。
我轻轻地”喵“了一声。
他这才注意到我。”
嘿,小家伙。
“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抚摸我的头。
他的手有些冰凉,指尖还留着咖啡的苦涩气味。
我允许了这个短暂的接触。
通常我不会这么容易就接受陌生人的抚摸,但有些人身上的某种东西会引起我的共鸣。
这个程序员身上有种奇怪的熟悉感,仿佛我能理解他的处境。”
至少你不用担心房贷和被裁员,对吧?
“他苦笑着对我说,声音很轻,大概只想让自己听到。
我眨了眨眼。
如果他知道我理解他说的每一个字,大概会吓一跳。
这时,我的视线被另一个 40 岁左右的女性吸引。
她着装精致但略显疲惫,手里捧着一本关于职业转型的书,正在职业指导区徘徊。
她的眼神里有一种我熟悉的迷茫。
我轻盈地跳下椅子,准备去观察这位新来的访客,但突然一阵头晕袭来。
这种感觉最近越来越频繁——短暂的眩晕,伴随着一些奇怪的画面闪回。
一间明亮的办公室。
满墙的书架。
一堆稿件。
红笔划过纸张的声音。”
徐编辑,这个月的选题会议……“画面消失得和出现时一样突然。
我甩甩头,驱散那些不属于猫的记忆碎片。
有时我会有这样的幻觉——仿佛我曾经是个人类,或者理解人类超过一只猫应有的程度。
也许是因为我在图书馆生活太久,吸收了太多书本上的知识,又或者,只是猫的幻想。
回到窗台,阳光己经移到了最温暖的位置。
我蜷缩起身体,继续我的观察。
图书馆是个奇妙的地方,汇集了各种各样的人类——学生、退休老人、自由职业者,还有越来越多的……失业者。
他们来这里寻找知识,或者只是寻找一个免费且暖和的地方。
而我,一只图书馆的狸花猫,成为了他们生活的无声见证者。
我看着程序员张辉再次投入到算法学习中,看着那位迷茫的女性终于选定了一本书坐下,看着王奶奶在历史书中寻找往日的影子。
人类的生活充满了起起落落,而我只需要观察、记录,偶尔给予一个不被理解的安慰。
这就是我的工作——图书馆的观察者。
一只看似普通,却能读懂人心的狸花猫。
只是,我从未告诉任何人,有时连我自己都会怀疑:为什么一只猫会对人类的失业危机如此敏感?
为什么我能看懂屏幕上的文字?
为什么那本《编辑思维》会引起我的不安?
这些问题,如同黄昏时分图书馆的阴影,长而深远,却无人回答。
晚上闭馆前,赵芸像往常一样来找我。
她的手里拿着那本《编辑思维》。”
我想你可能会喜欢这本,“她轻声说,”就放在你的旁边,如果你想……看的话。
“她的用词很奇怪——一只猫怎么会”看“书呢?
但更奇怪的是,我确实想看。
一种无法解释的渴望让我想要翻开那些页面,仿佛里面藏着关于我自己的某种答案。
当灯光熄灭,图书馆陷入黑暗,我蜷缩在我的专属垫子上,那本书就放在旁边。
月光透过窗户,刚好照在封面上。
我盯着那行烫金的书名,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一个穿着整洁衬衫的中年男人,坐在办公桌前,手持红笔,专注地审阅着一摞稿件。
那个幻影转过头来,与我西目相对。
我猛地惊醒,心跳加速。
只是一个梦。
猫也会做梦,不是吗?
窗外,城市的灯光如星辰般闪烁。
某处,无数个和程序员张辉一样的人正在为明天的面试做准备;无数个像那位迷茫女性的人正在思考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而我,一只普通的狸花猫,却在猜想那些人类的故事,仿佛那也是我的故事。
真奇怪,不是吗?
我再次蜷缩起来,尾巴环绕着身体,闭上眼睛。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会有新的访客,新的故事,新的观察。
这就是我的生活——图书馆的狸花猫,失业者的无声观察者。
只是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发现自己可能也是他们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