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侯门似海,规矩森严
清辉遍洒。
却照不进沈明琬心中的半分暖意。
她一夜无眠。
白日里那道突如其来的圣旨,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镇北侯萧珏……那个名字,如同他本人的传闻一般,带着冰冷的铁锈味。
以及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活阎王。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另一张面容。
是表兄林兆言。
“明琬,待我金榜题名,定风风光光娶你过门。”
那温润的嗓音,含笑的眉眼,曾是她少女时期最隐秘也最甜蜜的绮思。
他折桂那日,她偷偷躲在人群中,看着他打马游街,意气风发。
心中比谁都欢喜。
可如今……沈明琬翻了个身。
锦被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眼角有些湿润。
她却倔强地不肯让泪水真正滑落。
罢了,林表兄……此生,怕是无缘了。
一道圣旨,斩断的何止是她的念想,更是沈家的摇摇欲坠。
“吱呀——”房门被轻轻推开。
母亲赵氏披着件外衣,端着一碗尚冒着热气的莲子羹走了进来。
“琬儿,还没睡?”
赵氏将莲子羹放在桌上,挨着床沿坐下。
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显然也是一夜未曾好眠。
“娘,我没事。”
沈明琬坐起身,强打起精神。
赵氏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眼中满是心疼。
却还是柔声劝道:“琬儿,事己至此,再多想也无益。”
“那镇北侯……虽说名声是冷了些,可他权势滔天,深受圣宠。”
“若……若能得他庇护一二,你兄长在天牢里,或许……或许也能少受些苦楚。”
“沈家……也能有个转机。”
母亲的话,像是一根针。
轻轻刺破了沈明琬心中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也让她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肩上的责任。
是啊,兄长还在狱中。
沈家还需要她。
她深吸一口气。
那股子幽怨与不甘,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娘,我明白。”
她接过母亲手中的莲子羹。
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似乎也带来了一丝力量。
“您放心,女儿省得。”
赵氏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又絮絮叨叨嘱咐了许多,无非是让她嫁过去之后要谨言慎行,莫要任性。
沈明琬一一应下。
首到天际泛起鱼肚白,赵氏才带着几分疲惫与担忧离去。
送走母亲,沈明琬来到妆台前。
她打开最底层的一个小巧的檀木匣子。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青玉兰花簪。
玉质温润,雕工细致,兰花含苞待放,栩栩如生。
这是林兆言在她及笄那年送的。
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玉簪。
昔日种种,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那少年澄澈的眼眸,羞涩的笑容,灯下共读的温馨……终究,是一场镜花水月。
沈明琬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眸中己是一片清明与决绝。
她拿起那支玉簪,想了想。
最终将它与一叠旧书信一同,压在了妆奁最深处的一个不常用的抽屉底层。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己惘然。
从今往后,她是沈明琬。
即将成为镇北侯萧珏的妻。
那些属于过去的、不该有的情愫,便让它们与这玉簪一道,永世不见天日吧。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扯出一个略显僵硬却坚定的笑容。
不就是侯门似海吗?
她倒要看看,这海,究竟有多深!
正如沈明琬所料,翌日午后,镇北侯府派来的教习秦嬷嬷便到了。
约莫五十上下的年纪。
身形略显清瘦,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深青色比甲。
梳着一丝不苟的圆髻,鬓边插着一支素银簪子,并无过多纹饰。
她的面容算不上严厉,甚至可以说有些平板。
只是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锐利得仿佛能洞察人心,让人不敢小觑。
“老奴秦氏,见过沈姑娘。”
秦嬷嬷微微屈膝,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
声音不高不低,却自有一股不容置喙的气势。
沈明琬忙起身还礼:“秦嬷嬷客气了,明琬有礼。”
她暗暗打量着这位嬷嬷。
那双锐利的眼睛让她心底生出警惕。
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怕是步步为营。
果然,寒暄不过两句,秦嬷嬷便道:“沈姑娘,承蒙侯爷看重,老奴奉命前来,在姑娘出阁前,教授一些侯府的规矩礼仪。”
“侯府不比寻常人家,规矩繁多,还望姑娘用心学。”
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地扫过沈明琬,语气骤然转为平板冷淡:“尤其是沈姑娘您……庶出之身,日后入了侯府,一言一行更需谨慎。”
“莫要失了体统,堕了侯府的威名。”
沈明琬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不快。
心中却己将秦嬷嬷的话听了个分明。
好一个下马威!
庶女的身份,就像一块烙印,到哪里都如影随形。
时时刻刻提醒着她的“卑微”。
“是,明琬谨遵嬷嬷教诲。”
她声音温顺,态度恭谨。
接下来的几日,秦嬷嬷果然将“刻板”二字发挥到了极致。
从每日的起身、梳洗、用膳、行走、言谈。
到对长辈的请安礼仪、对下人的管理方式。
甚至是如何摆放茶杯,如何折叠手帕。
秦嬷嬷都一一细致讲解,并严格要求沈明琬做到分毫不差。
稍有不慎,便会迎来她那不带任何情绪的纠正:“沈姑娘,手应抬高一寸。”
“沈姑娘,此言不妥,当称‘妾身’。”
“沈姑娘,侯夫人仪态当端庄,不可左顾右盼。”
沈明琬面上始终保持着谦逊好学的模样。
心中却暗自揣摩着秦嬷嬷的用意。
她知道,这每一条规矩背后,都藏着侯府的森严壁垒。
她不是任人摆布的木偶,而是要看清这棋局,找到自己的落子之处。
然而,沈明琬心中虽有不快,却也明白。
这,正是她立足侯府的第一关。
秦嬷嬷教导的规矩繁琐枯燥。
但沈明琬仿佛海绵吸水般,只听一遍便能记住大半。
待秦嬷嬷让她演示时,她虽初次上手稍显生涩,却能做到分毫不差。
连一向古井无波的秦嬷嬷,那双眼中也极淡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她心中暗忖:这沈家姑娘……倒是个有心的。
并非传闻中那般怯懦无能。
几日相处下来,在沈明琬有意无意的“请教”下。
秦嬷嬷偶尔也会透露一些关于镇北侯府和萧珏本人的信息。
“侯爷自幼失恃,是太后娘娘看着长大的,与当今圣上情同手足,深受圣眷。”
提及萧珏,秦嬷嬷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侯爷的生母柔嘉,曾是先帝最宠爱的幼妹。
只可惜……红颜薄命。”
秦嬷嬷说到此处,微微叹了口气,眼神有些悠远。
沈明琬心中暗忖,原来侯爷还有这般深厚的皇家背景。
难怪他能手握重兵,位极人臣。
这其中的盘根错节,远非表面那般简单。
“府里还有一位小少爷,名唤云帆,是侯爷从旁支过继来的侄子。”
“今年刚满十二,性子……顽劣了些,平日里都由侯爷亲自教导。”
秦嬷嬷提起萧云帆时,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只是……唉。”
她轻叹一声,似是对侯爷的辛苦教导感到心疼,又似是对小少爷的顽劣感到无奈。
沈明琬默默记下。
一个顽劣的侄子,日后相处,怕也得多费些心思。
“至于内宅……”秦嬷嬷话锋一转,声音又恢复了之前的平板。
“侯爷素来不喜内宅纷扰,府中除了几位洒扫的仆妇,并无其他女眷。”
“只是早年太妃娘娘曾赏下几位……‘美人’,说是伺候侯爷笔墨。”
她说到“美人”二字时,语调并无变化。
但沈明琬何等聪慧,心中瞬间一凛。
太妃赏赐的“美人”?
名为伺候笔墨,这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说辞。
分明是安插在侯府的眼线!
这侯府内宅,果然不是个清净地。
“那些‘美人’,平日里倒也安分。”
“侯府内宅规矩多,夫人只需按规矩来便是。”
她淡淡地说,眼神却扫过沈明琬,像是在提点,又像是在警告。
沈明琬恭顺应下:“多谢嬷嬷提点,明琬记下了。”
夜深人静。
沈明琬躺在床上,消化着这些日子从秦嬷嬷那里得来的信息。
镇北侯萧珏。
皇帝心腹,手握重兵,母亲是先帝宠妹,自身又战功赫赫……这样一个人物,为何会同意娶她一个小小翰林学士的庶女?
难道真如外界猜测,是为了挟制沈家?
或是为了她那所谓的“性行淑均,克娴于礼”?
她可不信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还有那几个太妃赏赐的“美人”。
名为陪伴,实为监视。
看来这侯府的水,比她想象中还要浑浊。
她未来的夫君,是个冷面阎王。
她未来的居所,是个龙潭虎穴。
她未来的生活,注定如履薄冰。
沈明琬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鼻尖似乎又闻到了那日失手打翻的“定神香”的气息。
只可惜,那香未能制成。
此刻她的心,也依旧无法真正安定下来。
但,那又如何?
她沈明琬,从不是轻易认输的性子。
既然命运的棋局己将她摆在了这个位置,那她便要好好下完这一盘!
她悄悄从枕下摸出一个小巧的香囊,凑到鼻尖轻嗅。
里面是她新近调制的“清心远志香”。
用了白芷、菖蒲、远志等数种药材,有清心明目、坚定心志之效。
悠远清冽的香气渐渐抚平了她心中的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