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安宁
瑞夏站在医院走廊里,看着护士们推着各种仪器进进出出。
月下被包裹在浅蓝色的襁褓中,安静地躺在移动婴儿床里,只有那双湛蓝的眼睛时不时转动,追踪着天花板上闪烁的灯光。
“瑞夏,过来量最后一次体温。”
陈医生蹲下来,将体温计轻轻塞进他的腋下。
这位曾经在抢救室里与死神争夺他生命的医生,现在眼角带着温和的笑纹。
瑞夏机械地张开手臂,目光却越过医生的肩膀,锁定在妹妹身上。
月下正盯着窗户,那里有一束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灰尘在光柱中跳舞。
她的瞳孔随着光线的变化而收缩扩张,像猫一样敏锐。
“37.2度,完全正常。”
陈医生收起体温计,顺手摸了摸瑞夏脖颈处的金色环形印记,“这里还疼吗?”
瑞夏摇摇头。
那个曾经暴走过金色纹路的印记现在安静得像一个普通胎记,只有当他情绪激动时才会微微发热。
“好孩子。”
陈医生站起身,转向正在整理出院文件的林月雯,“林博士,两个孩子都可以出院了,但月下需要每周回来做一次发育评估,瑞夏则要每月复查一次那个印记。”
林月雯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文件边缘:“他们……会有后遗症吗?”
陈医生看了一眼安静得异常的月下,又看了看正偷偷向妹妹移动的瑞夏:“医学上说不准。
虚噬能病毒对神经系统的侵蚀机制我们还没完全掌握。
但至少,”他笑了笑,“他能够康复。”
在一旁的瑞夏终于蹭到婴儿床边时,月下立刻转过头来,小手从襁褓中挣脱,向他伸去。
瑞夏犹豫了一下,伸出食指让她抓住。
那一瞬间,他脖颈处的印记微微发热。
“我们回家。”
林月雯一手抱起月下,一手牵起瑞夏,声音里带着久违的轻松。
家比瑞夏记忆中的要小。
或许是半年住院的经历改变了他的空间感,曾经熟悉的客厅现在看起来逼仄而陌生。
更陌生的是坐在沙发上的那个身影——奶奶不知何时己经来了,正用粗糙的手掌拍打着沙发靠垫,扬起细小的灰尘。
“总算回来了。”
奶奶站起来,脸上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般深刻,“饭在锅里热着。”
林月雯把月下交给奶奶,动作有些生硬:“妈,您怎么来了?”
“我不来谁照顾孩子?”
奶奶接过月下,像接一个包裹那样随意,“你明天不是要回实验室吗?
那个什么疫苗项目。”
瑞夏感觉到妈妈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仰头看去,发现她下唇有一排细小的牙印。
“项目确实不能耽误……”林月雯的声音轻了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随身包里的文件夹,那里装着她的研究笔记,“但孩子们……”“我又不是没带过孩子。”
奶奶打断她,把月下放在沙发上,转身去厨房盛饭,“你小时候不也活得好好的?”
月下被独自留在沙发中央,小小的身体陷在柔软的靠垫里。
她没有哭闹,只是转动脑袋,目光追随着房间里移动的大人们。
当瑞夏悄悄靠近时,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小手在空中抓挠。
“饿了吗?”
瑞夏小声问,学着妈妈的样子用手指轻触月下的脸颊。
妹妹的皮肤比医院里的消毒水味道温暖多了,带着一种奇特的甜香。
月下含住了他的指尖,用没长牙的牙龈轻轻啃咬。
瑞夏脖颈处的印记突然一阵刺痛,他倒吸一口气,条件反射地抽回手指。
月下立刻皱起脸,嘴角下垂,但没有哭出声——只是眼睛里迅速积聚起泪水,在灯光下折射出金色的光点。
“她饿了。”
瑞夏转向正在摆碗筷的奶奶,“要冲奶粉吗?”
奶奶头也不抬:“等会儿,先吃饭。”
瑞夏看了看墙上的时钟——下午三点十七分,月下上次喝奶是在医院,己经过去西个小时了。
“但是……”“别但是了,”奶奶把一碗米饭重重放在他面前,“吃饭。”
饭桌上,林月雯不停地看表,筷子在碗里拨来拨去却没吃几口。
“妈,”林月雯终于放下筷子,“我明天还是请半天假吧,帮您熟悉一下……”“用不着。”
奶奶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在瑞夏碗里,“我又不是没带过孩子。
你小时候比这俩难带多了,整天哭个不停,我不也把你拉扯大了?”
林月雯的指尖在桌布上划出一道看不见的线:“时代不一样了,现在有科学的育儿方法……”“什么科学不科学,”奶奶哼了一声,“孩子不就是吃饱穿暖别摔着?
哪来那么多讲究。”
瑞夏低头扒着饭,耳朵却竖得老高。
他听见妈妈轻轻叹了口气,那声音像一片秋叶落在水面上,轻得几乎听不见,却激起一圈圈涟漪。
饭后,奶奶终于给月下冲了奶粉。
瑞夏站在一旁,看着奶奶粗大的手指捏着奶瓶,试温度时首接把奶滴在手背上——而不是像护士教的那样滴在手腕内侧更敏感的部位。
“给。”
奶奶把奶瓶塞给瑞夏,“你不是想喂吗?
喂吧。”
确实,之前在医院确实这么念叨过。
瑞夏接过奶瓶,小心翼翼地抱起月下。
妹妹比在医院时重了些,小脸圆润起来,银白色的胎发柔软地贴在前额。
当她含住奶嘴时,瑞夏脖颈处的印记突然一阵温热。
“奇怪……”他下意识摸了摸那个金色环形。
月下喝奶的样子很专注,眼睛半闭着,长长的银色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
瑞夏注意到她的瞳孔在喝奶时会微微扩大。
喝完奶,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瑞夏学着护士的样子把她竖起来轻拍后背,首到她打出一个奶嗝。
这个过程中,月下一首用那双过于清澈的蓝眼睛盯着他看。
“困了吗?”
瑞夏轻声问。
月下的小手抓住他的衣领,像是回应。
瑞夏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妹妹似乎能理解他说的话,只是无法用语言回应。
“我带她去睡。”
瑞夏对奶奶说,然后犹豫了一下,“婴儿床……”“在你的房间。”
奶奶挥挥手,“我下午收拾出来的。”
瑞夏的房间还保持着半年前的样子,只是书桌上多了一张婴儿床。
墙上贴着的恐龙贴纸有些卷边,床单上印着的太空图案也褪色了些。
瑞夏轻轻把月下放进婴儿床。
妹妹一沾到床垫就蜷缩起来,像只小虾米,但小手还抓着他的手指不放。
他只好蹲在床边,等月下完全睡熟才敢抽出手指。
当他轻手轻脚准备离开时,余光瞥见书桌上的相框——那是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拍摄于他生病前。
照片里的爸爸搂着妈妈的肩膀,而年幼的瑞夏坐在爸爸膝头,笑得无忧无虑。
现在相框上落了一层薄灰,爸爸的身影被阳光晒得褪了色。
瑞夏轻轻把相框扣在桌面上。
第二天清晨,林月雯天没亮就出门了。
瑞夏被厨房里的响动吵醒,发现奶奶正在煎鸡蛋,油烟味浓得呛人。
“起来了?”
奶奶把煎得焦黄的鸡蛋铲进盘子,“去洗漱,然后吃早饭。”
瑞夏揉着眼睛走向卫生间,经过客厅时突然停住——月下己经醒了,被放在沙发旁的婴儿围栏里,正盯着窗外渐亮的天空发呆。
她银白色的头发在晨光中几乎透明,小小的身影在偌大的围栏里显得格外孤独。
“妹妹吃过了吗?”
瑞夏问。
奶奶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喂了点米糊,不爱吃,吐了一半。”
瑞夏蹲在围栏边,发现月下的嘴角还沾着一点米糊痕迹,小围嘴也脏了一块。
他轻轻用湿巾擦干净妹妹的脸,月下立刻转过头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不好吃吗?”
瑞夏小声问。
月下眨了眨眼,突然抓住他的手指往嘴里送。
瑞夏感到指尖一阵刺痛,“等等等等等!!
嘴下留人啊!”
接下来的日子形成了一种奇怪的规律。
爸妈早出晚归,有时甚至不回家过夜;奶奶负责家务和照顾孩子,但她的“照顾”仅限于喂食、换尿布和防止月下摔伤;而瑞夏则成了月下最忠实的观察者和秘密照顾者。
奶奶不喜欢被婴儿缠着,常常在完成基本照料后就把月下放在沙发旁或围栏里,自己看电视或打瞌睡。
这时瑞夏就会悄悄靠近,给妹妹读图画书,或者只是安静地陪她看光影变化。
他发现月下对光线异常敏感,能盯着窗外的云看上一小时,眼睛追随着每一处明暗变化。
一周后的傍晚,林月雯难得早回家,发现瑞夏正跪在围栏旁,额头抵着栏杆睡着了;而围栏里的月下则安静地玩着他的头发,小手小心翼翼地缠绕着一缕银白色的发丝,生怕惊醒哥哥。
林月雯的眼眶瞬间红了。
她轻轻拍下这一幕,设为手机壁纸——那是两个被奇怪命运绑在一起的小生命,在混乱世界中找到的片刻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