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再见，保重
芙蓉园，皇家御花园。
石径上每隔两丈便挂着一盏灯笼，秦云披着一件黑色绒缎披风，迈着蹒跚的步伐走入园中。
侍卫和宫女太监们都没有近身相随，只是远远的跟在后边。
园中花香扑鼻，假山错落，树影绰绰。
绕过一片假山群，秦云远远的看到，前方一个八角石亭内，昏黄灯笼光芒映照下，静静站着一个青衣女子。
看见那名女子，秦云脚步微微一顿，内心忽然泛起一片波澜，那种感觉，仿佛是见到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情人。
“稳住，别露馅，对面可是货真价实的修仙者……”悄摸调整心绪，继续往前方的石亭走去，兴许是心理作祟，秦云尽量让自己挺首腰板，作出步伐矫健的姿态，好看起来没那么老弱病残。
这该死的自尊心！
“建业，你来了！”
亭中沈清瑶的声音传来，陌生又熟悉，清灵悦耳，很好听。
“小瑶，好久不见。”
秦云回道，打招呼的方式比较特别，对于这个世界来说。
缓缓迈入亭中。
“又十六年过去，你的头发全白了。”
沈清瑶的目光落在秦云脸上，双眸中隐隐闪过一抹伤感之色。
十几年没见了，她脸上并没有丝毫生疏感。
“是啊，我老了，你还是从前的样子，一点没变。”
秦云强颜欢笑，看着眼前丽人。
沈清瑶一袭青衣，超尘脱俗，一头乌黑的秀发垂肩，莹白额头眉心有一道印记，琼鼻挺翘，黛眉弯弯，瓜子脸白皙，肌肤晶莹如羊脂玉，双眸似黑宝石灵动。
她比一般的女子高出一头，身段婀娜修长，高挑而动人，有一种难以说清的绝俗之美，不带一点人间烟火气。
“修仙果然养人呐！”
秦云忍不住内心感慨，明明两人的年纪相仿，对方看起来却只有二十岁的样子，容颜依旧，气质脱俗。
或许这就是仙凡之间的区别吧！
“建业，你坐下，你的身体很糟糕，不宜站着。”
沈清瑶关心道，上前扶住秦云的手，示意他坐在石凳上面。
方才沈清瑶用神识探查，发现秦云体内气血衰败，五脏六腑皆有衰竭之象，己然油尽灯枯。
纵是她修行多年心境超然，见故人如此心里仍很不好受。
“我没事，在床上躺了一天，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秦云逞强。
“听话。”
沈清瑶语气温柔，目光却不容置疑，定定瞪着秦云，那眼神简首跟当年一模一样。
“哦......好。”
秦云只好坐下，心里有些怪怪的。
想他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却被一个年轻女孩‘威逼’，虽然对方实际也不小了。
沈清瑶跟着落座。
园林静谧，有秋虫在花丛中低鸣，两人相对而坐，能清楚看清对方的轮廓。
一个风烛残年，一个风华绝代。
虽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片天地，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秦云心里有这样的感觉。
“看到你的信，我便来了，怕你走得匆忙，不能见最后一面。
幸好来得及。”
沈清瑶口中的‘走’，显然是另一层意思。
秦云当然能听懂，沉默片刻，他说道：“人老了，有时脑子就不清醒，会变得任性，总想着见见故人，本不该打扰你的。”
沈清瑶微微摇头，露出一抹浅笑，让人如沐春风，“你若是不来信，不声不响就走了，我才会怪你。”
秦云苦笑，心说不关我的事，信是老皇帝写的。
沈清瑶继续道：“人都会老，我虽在仙宫修行，服食过师父赐予的驻颜丹，可保容颜不变，但修仙之人，寿命亦是有限。
我知晓如今献国积弱，你身为一国之主，日理万机，比寻常人老的快些也是正常，你向来聪明豁达，对于生死，想必能看透的。”
“自打父亲走后，在这世上我便没了亲人，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
有时也想回来看看，可修行无岁月，转眼十几二十年便过去。”
“只是亲人吗？”
秦云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
沈清瑶面色微怔，清丽脱俗的容颜挑不出一点瑕疵，白了他一眼：“你这人.....真是人老心不老。”
秦云尴尬，又一次觉得怪怪的，沈清瑶的话听起来好像在说“不是亲人又能怎样？
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能如何？”
不过也确实，目前他这副身体，就算是三仙宫那三位女帝***躺在面前，他也有心无力。
沈清瑶突然站起身来，走到石亭栏栅边，望着夜空，不知道在想什么，背影清绝，朦胧而出尘。
“建业，今晚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她忽然幽幽说道。
“为什么？”
秦云着急的问。
“仙门之中，并非世人所想的那般逍遥洒脱，实则竞争残酷。
如今我只是内门弟子，三仙宫内似我这样的内门弟子有数万，我准备去星空中试炼，以求晋升真传。
星空异域天魔盘踞，危机重重，我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沈清瑶声音飘渺。
“非去不可吗？”
秦云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并肩而立。
“非去不可！”
沈清瑶轻轻点头，言语中透着坚定。
“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既然踏上仙道，那便要努力去争渡。
我们身处的这片天地辽阔无垠，纵是大能修士也只能窥见其一二，像三仙宫这样的仙道大派就有九个，此外还有魔门，妖族，海外异族，星空魔族那些，全都在这片天地中争夺机缘。
在仙宫中我的出身只是普通，比不上那些出自万古皇朝不朽帝国的人物，所以，唯有晋升真传，我才能获得更多的资源，到那时，在门中也能拥有话语权。
说这些你明白吗？
算了，你还是不明白的好。”
沈清瑶像是在问秦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秦云听完，内心很惊讶，沈清瑶透露出来的信息，很多是他不知道的。
譬如海外异族，星空魔族什么的。
他暗自记下，沉吟片刻，道：“你说的我明白，世间本就是弱肉强食，想来修行界比世俗会更加残酷，我只希望你不要操之过急，凡事安全第一。”
沈清瑶听到‘安全第一’西字，觉得秦云跟印象中有些不一样了，但她也没有多想，淡淡一笑：“知道了，你别想太多，在献国好好活着，如果我能从星空中回来，也许还有相见之日。”
秦云跟着笑了一下，下意识的问：“小瑶，你觉得我还能活到那个时候？”
“我不会让你死，最起码......要多活一些年月。”
沈清瑶说着，抬起右手。
只见一道银芒在她掌心一闪而没，然后她掌中就多了一个瓷白色玉瓶。
她转身面朝秦云，伸手把玉瓶递过去，柔声道：“建业，这玉瓶中有一颗寿元丹，凡人服用能延寿十年，你拿着。”
秦云愣住，心头震动，半晌才开口：“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你去星空试炼，比我更需要这颗丹药。”
“听话，拿着！”
沈清瑶又用不容置疑的眼神看着他。
“其实......我......”秦云想说，他有办法给自己延续寿命，但话到嘴边还是止住了，系统太过惊人，他不能透露。
“放心，寿元丹虽然珍贵，我自有办法寻来，如今我也不需要。”
沈清瑶抓起他的一只手，把玉瓶硬塞到他的手里。
秦云低头看着手中的玉瓶，没有再推脱，只是有些愣神。
说不感动肯定是假的，虽然沈清瑶说的轻松，但他知道一枚能延寿十年的丹药，绝对没有那么容易获得。
他终于明白沈清瑶之前说的那句‘幸好来得及’的真正意思。
老皇帝啊老皇帝，你让我替你欠了好大一份人情......沈清瑶回转身去，脸上露出一股释然之色，似乎是在临行之前，了却了一桩心事。
“建业，你知道吗？
仙道无情，修行中人大多都是忘情绝俗，境界越是高深，越是如此。
但我觉得，在人间有一份牵挂，也蛮好的。”
秦云沉默，不知道怎么回答。
两人都沉默下来，静静站了片刻。
沈清瑶那绝美无瑕的脸颊上，忽然浮现出毅然之色，柔声道：“建业，我要走了，治国之事我无意插手，只能帮你到这里，你要保重。”
秦云不由心中一紧，焦急道：“这么快就走？”
沈清瑶没有回答他，转头仔细的凝视着他那张苍老的面孔，像是要好好铭记一般，然后温柔一笑，接着说道：“再见。”
话音落下，她修长身影化作一道流光，转瞬冲上夜空，极速远去。
秦云连忙仰头，望着那道在夜空中快速消失不见的流光，浑浊老眼中神色复杂，其中似有感动，有不舍，有祝福，有期待......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保重！”
最后，万千情绪化作秦云口中一句对着夜空的低语。
独自在石亭中站了许久，秦云紧握着装着寿元丹的白色玉瓶，步履蹒跚的回到了养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