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四的指甲缝里还嵌着赌坊门框上的朱漆，酒气混着汗酸味在暮色里蒸腾。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青石板台阶下散落着三只空酒葫芦，
葫芦口残留的烧刀子正招来成群绿头苍蝇。更夫的梆子声从镇南飘来时，
他抓起块碎瓦片砸向暗巷，惊起几只皮毛溃烂的野狗——这二十年押镖练就的腕力，
能把铜钱嵌进三丈外的柳树干。坟山入口的歪脖子槐树突然惊飞起乌鸦，
月光将"吴氏宗祠"的残碑照得如同死人指骨。吴老四踹开拦路的胫骨时，
听见细微的骨裂声，这声音让他想起十年前王大有的颈骨在自己掌下折断的脆响。
酒意翻涌间，身后绣鞋踩碎枯叶的动静竟与当年银箱坠井的闷响重叠。
"四哥......"那声呼唤像浸了蜜的蛛丝缠上耳膜。
红衣女子提的白灯笼里跃动着幽蓝火苗，
照亮她耳垂上另一枚翡翠耳坠——本该成对的首饰此刻形单影只，
坠子尖端的金丝缠绕成古怪符咒。吴老四伸手揽住那截细腰时，
女子绣着并蒂莲的衣襟突然渗出黑水，沾湿了他怀里的银票。"小娘子这耳坠子，
倒像前清宫里流出来的物件。"他故意将鼻尖凑近女子鬓角，
腐坏的槐花香里混着尸虫特有的腥甜。月光穿透她半透明的耳廓，照出皮下蠕动的青色血管，
仿佛有百十条细蛇在薄皮下交缠。
女子忽然将冰凉的手掌贴上他心口："四哥的算盘怎的这般烫人？
"吴老四腰间祖传的玄铁算盘正发出蜂鸣，十三枚浸过黑狗血的铜钱在檀木框里疯狂震颤。
这是当年龙虎山道士赐的辟邪物，二十年来头一回示警。坟山深处传来纸钱燃烧的哔剥声，
吴老四眯眼望去，隐约看见十三盏白灯笼悬在枯枝间，摆成个北斗吞尸的凶局。
绣娘突然踮脚咬住他耳垂，尖牙刺破皮肉的瞬间，他腰间铁算盘迸出火星，
女子喉间发出毒蛇吐信般的嘶鸣。"好个烈性的汉子！"绣娘笑着退开三步，
裙摆翻飞间露出缀满铜铃的绣鞋。那鞋尖点地时竟不沾半分尘土，铃铛也寂静无声。
她从袖中抖出半截人皮，上面用血画着吴老四的生辰八字："四哥可知，
你这颗项上人头在黑市值五百两雪花银？"吴老四反手抽出靴中匕首，
刀刃上的朱砂咒文映出女子瞳孔里的竖瞳："五百两？怕是连你棺材板上的金漆都买不起。
"说话间猛地掷出匕首，刀尖穿透白灯笼的瞬间，蓝火轰然爆开，
照亮方圆十丈——满地白骨竟都穿着崭新的寿鞋，鞋头齐刷刷指向东南方的老槐树。
绣娘的人皮如蛇蜕般从肩头滑落，
露出半张腐肉半张白骨的脸："四哥当年把王大有推下皇妃井时，
可听见井底传来的《阴婚赋》？"她腐烂的声带里忽然飘出字正腔圆的戏腔，
正是十年前镇上戏班子最叫座的曲目。吴老四的后颈瞬间爬满冷汗，
那夜井底确实传来断续的戏文，他原以为是王大有的临终呜咽。铁算盘的铜钱突然同时立起，
在檀木框里拼出个"凶"字。吴老四扯断腰间酒葫芦猛灌一口，
烈酒混着舌尖血喷向女子："管你是人是鬼，老子......"话音未落，
绣娘空荡荡的袖管里窜出七尺白绫，
缠住他脖颈的力道竟与十年前他勒死王大有的手法如出一辙。白绫骤然收紧时，
吴老四瞥见女子腰间露出一角腰牌——分明是他亲手系在王大有尸身上的镖师符！
坟山深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巨响，十三盏白灯笼同时炸成鬼火，映出槐树下那口红棺。
棺盖正缓缓滑开，
露出半截穿着官靴的尸骸......吴老四的指尖触到铁算盘檀木框的瞬间，
十三枚浸透黑狗血的铜钱突然同时竖立。
这是他二十年前用三坛烧刀子换来的法器——龙虎山张天师亲传的"七星镇煞盘"。
此刻铜钱在月光下泛着暗红血光，拼出个斗大的"凶"字，震得他虎口发麻。"四哥怕了？
"绣娘的声音忽远忽近，腐烂的槐花香里混进尸虫的腥甜。她提着白灯笼转了个圈，
绣鞋尖上的铜铃本该叮当作响，此刻却寂静得诡异。灯笼里的幽蓝火苗突然暴涨，
照亮方圆十丈——满地白骨竟都穿着簇新的寿鞋，鞋头齐刷刷指向东南方的歪脖子槐树。
吴老四的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十年前那个雨夜，他正是在那棵槐树下把王大有推下古井。
当时井底传来指甲刮挠石壁的声响，他原以为是垂死挣扎，
此刻才惊觉那竟是《阴婚赋》的曲调。绣娘腐烂的声带里飘出的戏腔，与井底回声分毫不差。
"好哥哥且看这出《画皮记》！"绣娘突然甩出水袖，七尺白绫缠住吴老四脖颈。
力道与十年前他勒死王大有的手法如出一辙，连白绫打结的方式都是镖师特有的"锁喉扣"。
铁算盘迸出火星，铜钱叮铃铃散落满地，
吴老四瞥见绣娘腰间露出半截腰牌——分明是他亲手系在王大有尸身上的镖师符！
磷火骤然在坟包间连成血线，勾勒出个巨大的"囍"字。
绣娘空荡荡的袖管里窜出百十条青蛇，蛇头皆是人面，正是这些年惨死在吴老四手下的冤魂。
最前端的蛇头突然开口，赫然是赵寡妇家疯儿子的童音："四叔，
井底的姐姐让我捎句话......"话音未落，蛇身已缠上吴老四左腿，
毒牙刺入十年前坠马留下的旧伤。剧痛让吴老四清醒三分。他猛地扯断腰间酒葫芦，
烈酒混着舌尖血喷向青蛇。黑烟腾起时，他连滚带爬扑向古井，
后腰撞上井沿的"珍妃"二字。青苔簌簌脱落处，
竟露出半截鎏金腰牌——正是当年随官银坠井的御赐之物！
"喀啦——"井底传来棺盖挪动的闷响，五根挂着腐肉的手指再次攀上井沿。
这次吴老四看得真切，那手指戴着翡翠扳指，指节套着嵌东珠的护甲。
十年前他摸黑打捞官银时，曾在水底见过这副装扮——分明是珍妃娘娘的陪葬尸身！
血月忽然破云而出，四周坟包炸开万千血雾。吴老四的瞳孔剧烈收缩，那些哪里是什么坟丘，
分明是堆积如山的血绣鞋！每双鞋面都用金线绣着"囍"字，此刻字迹正渗出黑血，
汇聚成溪流涌向古井。鞋尖齐齐转向他的瞬间，井底传来婴儿啼哭。
"夫君好狠的心......"绣娘的声音突然变成男女混响，
腐烂面皮下钻出王大有肿胀发紫的脸。她/他抬手掀开头盖骨，
脑腔里蜷缩着团血肉模糊的肉块，依稀能辨出眉眼——正是吴老四那胎死腹中的私生子！
铁算盘突然自行飞起，十三枚铜钱凌空摆出北斗七星阵。吴老四趁机咬破中指，
以血在井沿画出镇煞符。这是他偷学龙虎山禁术"血引天雷"，
当年王大有便是撞破此事才招来杀身之祸。符咒成型的刹那，乌云中电光炸裂，
却听井底传来苍老笑声："吴镖头可还记得老身？"血水中浮起张泡胀的妇人脸，
额间凤冠东珠已生满绿锈。吴老四浑身血液凝固——这正是他二十年前押送进京的珍妃尸身！
当年慈禧太后密令他毁尸灭迹，他却贪图凤冠上的夜明珠，
将尸首抛入枯井......珍妃的尸首突然裂成两半，腹腔中钻出成千上万的尸虫，
每只虫背上都驮着块人皮碎片。
虫群在空中拼出王大有溺死的惨状：肿胀的双手死死抠住井壁，指甲外翻处露出森森白骨，
后脑勺的裂口里塞着吴老四的镖师腰牌。
"四哥当年说'兄弟如手足'......"虫群发出王大有含混的呜咽，
人皮碎片暴雨般扑向吴老四。他挥舞铁算盘拼命格挡，却见碎片落地即化作血绣鞋，
鞋尖生出白骨利爪，将他逼至槐树死角。千钧一发之际，东南方突然传来破空之声。
七枚桃木钉穿透绣娘眉心，钉入槐树七寸。刘瘸子佝偻的身影从碑林闪出，
手中墨斗线缠住珍妃尸身："吴家小子，不想变人皮灯笼就咬破舌尖！"吴老四依言照做，
剧痛让眼前幻象消散三分。这才惊觉所谓古井竟是口朽烂薄棺，
珍妃尸身不过是裹着凤冠的稻草人。真正的杀机在脚下——青石板下埋着十三具童尸，
手脚皆被红绳捆成古怪姿势，正是阴婚中最阴毒的"子母连心阵"。
"这贱人用你亲骨肉做阵眼！"刘瘸子甩出把浸满黑狗血的糯米，童尸发出凄厉哭嚎。
吴老四如遭雷击——十年前相好的妓女暴毙，原来腹中竟有他的种！血月突然被黑云吞噬，
狂风卷起满地人皮。绣娘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四哥可知，你每杀一人，
我便多块画皮......"声音渐远时，吴老四怀中突然多出个襁褓，
里面躺着青面獠牙的鬼婴，脐带竟连着那口"皇妃井"。井水沸腾的刹那，
刘瘸子的墨斗线齐齐崩断。老人喷出口黑血，
槁手指死死扣住吴老四肩头："去义庄......找第七口棺材......"话未说完，
整个人突然干瘪成张人皮，眼窝处爬出两条碧绿蜈蚣。东方泛起鱼肚白时，
吴老四瘫坐在槐树下。怀里的鬼婴化作滩黑水，渗入青石板缝隙。他哆嗦着摸向腰间，
却发现铁算盘不翼而飞，
取而代之的是块褪色龙凤喜帕——正是十年前他盖在相好妓女脸上的那块！
土地庙的判官画像在绿焰中扭曲变形，吴老四肩头的黑气凝成蜈蚣状。刘瘸子枯指蘸着香灰，
在血洞周围画出北斗镇煞符。符咒触肉的瞬间，供桌下的黄鼠狼干尸突然立起，
空洞眼窝直勾勾盯着吴老四："三日后的子时，你就是她第八任新郎官。""放你娘的狗屁！
"吴老四抓起酒坛砸向干尸，却在半空被无形力道截住。坛中酒液凝成血红色，
映出绣娘穿着龙凤褂的身影。刘瘸子掀开棺材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