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尘埃里开出的一朵花

草原的黄昏，风像梳子，细密地刮过枯黄的草尖，带起酥油茶和干草混合的、独属于高原的味道，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来自远方的尘土气息。

天边的云霞被夕阳烧得通红，像是哪位神女打翻了胭脂盒，浓烈而奔放，最后的光芒温柔地涂抹在阿色布满沟壑的脸上，也映照在他身后那片寂静而辽阔的大地上。

老旧的放映机发出“咔哒、咔哒”的规律声响，像一颗上了年纪但依旧执着跳动的心脏。

一道颤巍巍的光柱，挣扎着穿透渐渐弥漫开来的暮色，投射在临时支起的一块浆洗得发白的粗布上。

光影跳跃闪烁，黑白的人物在上面奔跑、欢笑、争执、别离，演绎着另一个世界的故事，简单，却又动人心弦。

一群孩子围坐在白布前，脑袋挤着脑袋，像一丛丛挨挨挤挤的蘑菇。

他们穿着厚实的藏袍，脸蛋被高原的风吹得红扑扑的，眼睛却瞪得溜圆，亮晶晶的，全神贯注地盯着那片跳动的光影，仿佛整个灵魂都被吸了进去。

当银幕上出现滑稽的场面时，他们会爆发出清脆响亮的笑声，毫无顾忌，那笑声纯粹得像草原上融化的雪水，叮叮咚咚地洒落在寂静的空气里，驱散了黄昏带来的一丝凉意。

阿色倚靠在放映机旁，手里夹着一根自己卷的、烟丝劣质的纸烟，烟头在昏暗中忽明忽暗，缭绕的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轮廓，却让那双眼睛显得更加深邃。

那是一双看过太多东西的眼睛——看过雪山的巍峨庄严，也看过人性深处翻滚的浊浪；经历过权力的煊赫与炙烤，也体味过底层民众如尘埃般的卑微与挣扎。

如今，岁月如同最严苛的刻刀，在他脸上留下了纵横交错的印记，却也打磨出一种罕见的、近乎沉淀的平和，像是被时光长河反复冲刷过的浑圆卵石，内敛而温润。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口的位置，隔着厚实的、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衫，能清晰地感受到一个硬物的轮廓和温度。

那是一个陪伴了他几乎一生的物件。

他小心翼翼地、带着近乎虔诚的动作，从怀里最贴近心口的地方，掏出了那枚石块。

石块不大，刚好能被他布满老茧的手掌握住。

表面异常光滑温润，泛着淡淡的、如同被岁月浸透的光泽，显然是常年贴身佩戴、被人体温摩挲滋养的结果。

石块的颜色很奇特，非金非玉，在残存的天光下，隐约能看到内部似乎有流动的光华。

上面镌刻着一些极其古老而神秘的纹样，线条流畅而诡异，既像是某种象形文字，又像是某种未知的图腾。

即使他用指腹描摹了成千上万遍，也依旧无法完全解读其中蕴含的深意。

他清晰地记得活佛当时的神情，慈悲，平和，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睿智。

活佛的声音不高，却仿佛能穿透岁月的尘埃，首接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温和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此石伴汝，历尽尘埃，终见苍穹。”

“尘埃……”他几乎听不见地喃喃自语。

“苍穹……”“活佛……我，看见了……”放映机还在“咔哒”作响，光影继续在白布上不知疲倦地舞动。

孩子们的笑声像草原上最动听的歌谣，随风飘向远方。

阿色重新将那枚温润的石块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仿佛收藏起一段完整的岁月。

那温热的触感，像一个无声的印证，一个跨越了时空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