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没废品》程奋赵伯_(草根没废品)全集在线阅读

那个苍老而平静的声音，就像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点微弱的烛火，瞬间吸引了己经溺水的程奋全部残存的求生本能。

给水壶的后生仔？

程奋混沌的大脑艰难地运转着。

水壶…那个破破烂烂、被他随手塞给拾荒老人的破军用水壶？

他猛地想起了几个小时前在垃圾堆旁的短暂一幕。

那个佝偻、无助的身影……是他？

“是…是我。”

程奋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声音依旧嘶哑，但多了一丝茫然和紧张，“您…有什么事吗？”

他无法理解，一个拾荒老人，怎么会因为一个破水壶专门打电话找他？

难道水壶里有他忘记拿出来的东西？

那也不止三百块啊！

“呵呵，没事就好。

我在村西头，‘福安巷’3号楼最里面那间地下室。

方便的话，麻烦你过来一趟？

关于你给的那个水壶，有点话想跟你说。”

老人的声音不急不缓，透着一股与拾荒者身份不太相符的温和笃定。

村西头的地下室？

那里几乎是整个城中村最潮湿、最憋屈的地方。

程奋心头更是疑惑。

是骗局？

把他骗过去然后勒索？

甚至更糟？

但这个念头只在脑中闪了一下就被更深重的疲惫和绝望压了下去。

一个拾荒老人，住在最差的地方，能骗他什么？

他身上除了那刚到手还带着汗臭的两千块，还有什么值得骗的？

死马当活马医吧。

程奋艰难地起身，全身的骨头都在抗议。

此刻，这个陌生老人的电话，成了无边黑暗里唯一飘过来的一根稻草，他只能凭着本能去抓住。

按照老人说的地址，程奋在迷宫般的窄巷深处摸索了很久才找到那个“3号楼”。

那是一栋几乎被主楼阴影完全吞噬的侧边矮房，入口低矮，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地下水管泄露的污水气味。

他深吸一口气，弯腰走了进去。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几乎看不出本色的薄木门，一股更浓重的霉味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扑面而来。

屋内的光线极其昏暗，只有一盏瓦数极低的白炽灯挂在低矮的天花板上，勉强照亮狭小的空间。

屋里的陈设简单得近乎贫瘠：一张光秃秃的木板床，一个裂了缝的旧木桌，墙角堆放着几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显然是他的“家当”），桌上摆着一个豁了口但洗刷得干干净净的搪瓷缸子。

唯一有点“生机”的，是窗户旁用废旧塑料瓶养着的几株不知名的绿植，叶片翠绿，显示着主人并未完全放弃对生活的一丝照料。

那个老人——赵伯——就坐在床沿上。

昏暗的光线下，程奋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一张饱经风霜、布满深刻皱纹的脸，皮肤黝黑粗糙，头发己经全白，唯有一双眼睛，并不浑浊，反而异常清亮锐利，像是能穿透人心。

他穿着一套洗得发白、打着补丁但还算整洁的蓝色旧工装，脚上一双同样旧却干净的解放鞋。

这双眼睛让程奋微微一怔，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又似乎不是他想象中那种底层拾荒者完全麻木呆滞的目光。

“来了？

坐吧，地方窄，将就点。”

赵伯拍了拍床边唯一的小凳子，声音温和，没有催促和责备，就像招呼一个晚归的后辈。

程奋局促地坐下，凳子很小，他高大的身材和疲惫的身体窝在里面很不舒服。

赵伯没有立即谈水壶，而是拿起那个搪瓷缸子，倒了杯热水递给程奋：“看你，一身汗，先喝口水缓缓。”

这个细微的举动让程奋有些措手不及。

多久没有人这样平心静气、不带任何目的性地关心过他喝水这种小事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堵在喉咙口。

他接过来，温热的水滑过干涸的食道，带来一丝难言的慰藉。

“赵伯…您…找我是？”

程奋终究是沉不住气，放下杯子，带着疑惑和几分卑微的紧张问道。

他的目光扫过墙角那个蛇皮袋——其中一个袋口敞着，能看到他昨晚塞进去的那个破瘪锈蚀的军用水壶，在一堆塑料瓶和纸板中间毫不起眼。

赵伯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个袋子，眼神微微一凝，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哦，是为了它。”

他站起身，走过去，从一堆“垃圾”中准确地把那个破水壶拎了出来，放在两人之间的旧木桌上。

在昏黄的灯光下，那个水壶更显得丑陋、破烂不堪。

壶身锈迹斑斑，被磕碰得坑坑洼洼，壶盖似乎都有点变形，绿色的漆皮剥落殆尽。

“我把它清理了一下，看看里面有没有你落下的贵重东西。”

赵伯语气平缓地说着，像在讲一件极其平常的事。

程奋连忙摇头，带着一丝自嘲和苦涩：“没有没有！

赵伯，那就是个废品，我捡来垫手用的，啥也没有。”

“嗯，我知道。”

赵伯点点头，手指却在壶身上有节奏地敲击了几下，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你肯定不知道它的来历吧？”

来历？

程奋懵了，一个破水壶能有什么来历？

他看着赵伯专注的神情，不像开玩笑。

“这是‘先锋厂’60年代出产的军品试验款水壶，铝制的，内部加过特种涂层。”

赵伯用一种很平静、像介绍老朋友般的语气说道，“当年产量极少，只配发过几支特殊部队试验，因为涂层容易脱落和重量问题，很快就被淘汰了，连厂里都不一定有记录了。

存世量…极少极少。

更别说……它底座上这个编号。”

赵伯拿起水壶，指着壶底靠近边缘的一处凹陷——那里被厚厚的黑色污垢覆盖着。

“我用东西刮了刮，看到了，是‘特甲’开头。”

程奋的脑子嗡嗡作响。

“先锋厂”？

“特甲”？

这些名词对他而言像天书一样遥远。

他看着那个脏兮兮的水壶，再看看赵伯那双笃定的眼睛，巨大的荒谬感和隐隐的不安攥住了他。

“赵伯…您是说…这个破壶…值钱？”

程奋艰难地问出这个他认为极其荒谬的问题，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自我怀疑。

赵伯看着程奋惊愕、茫然、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表情（那是长期被生活欺骗后的本能反应），脸上露出一丝理解的笑容。

“对某些人来说，不值钱，就是废铁。”

赵伯慢悠悠地说着，“但对喜欢收集这类冷门军品，特别是特殊番号老物件的藏家来说…它值几顿饭钱。”

“几顿饭钱？”

程奋下意识重复，心稍稍回落，虽然荒谬，但似乎不算太离谱。

“五万块钱左右吧。”

赵伯轻描淡写地说完，伸手从床头一个不起眼的破旧小木箱里摸出一个信封，从中抽出几张保存得很好的名片，抽出一张放在桌上。

名片很简单，只有名字“胡先生”和一个手机号码。

“？！”

轰隆！！！

仿佛一个无声的巨雷在程奋头顶炸开！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瞬间空白一片，所有思维都停止了。

刚才那个念头还在盘旋——“五万…五万…饭钱？”

接着，像是严迟的冲击波袭来，程奋猛地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带动凳子哐当一声响！

“多少？！

五…五万？！”

他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喉咙像是被铁钳扼住，发出破碎而尖利的嘶吼！

他指着那个破水壶，手指疯狂颤抖，像是患了帕金森，“就…就这…这个…破…破烂？！

五…五万？！”

巨大的震惊让他语无伦次，甚至忘了呼吸，整张脸涨得通红，然后是苍白，剧烈咳嗽起来。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他在工地拼死拼活扛了一整天，累得几乎散架，被克扣工钱，就为了两千块！

为了这两千块，他像条狗一样挣扎！

而现在，一个被他随手丢掉的“垃圾”，被这个捡破烂的老人告诉他，值五万！

荒谬！

这太荒谬了！

这绝对是做梦！

还是…是骗局？！

巨大的震惊过后，紧随而至的是汹涌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怀疑和不真实感！

“赵伯！

您…您别消遣我！

我一个穷光蛋，还欠着一屁股债！”

程奋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巨大的委屈愤懑，“五万？！

我他妈干十年体力活都攒不下五万！”

赵伯没有因程奋的失态而不悦，反而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一丝过来人的悲悯。

“后生仔，没消遣你。”

赵伯的声音依旧平和，有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

“东西在这。

路子，我也指给你了（他指着桌上的名片）。

如果你信我，现在就可以打这个电话给胡先生，他今天正好在这市里办事，离这不远。

你带东西过去当面给他验货，钱货两清。

如果他没收，你再骂我是骗子也不迟。”

赵伯看着神情变幻不定、眼神在狂热、怀疑、恐惧、贪婪中剧烈挣扎的程奋，又拿起那个破水壶，指尖缓缓抚摸着那斑驳的锈迹，眼神悠远。

“我老了，无儿无女，要钱何用？

跟你说这些，无非是看你傍晚跌倒时，扶我那一下的手还算稳，还有那点…不管出于什么心思塞给我的东西。

这年头，肯把手上东西给出来的心，哪怕只是一点点意思，也算难得。”

他的语气里带着程奋无法理解的沧桑，“东西是死的，眼光和机会是活的。

这五万块，不是让你重新变穷的。

想想该怎么用它……才不算糟蹋了老天爷赏的这点子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