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那句轻飘飘的话，像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鱼紧绷的神经上。
伙房？！
少将军……去伙房？！
她头盔下的耳朵嗡嗡作响，几乎以为自己被朔风吹出了幻觉。
可顾九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辕门两侧士兵眼中瞬间爆发的、几乎要压不住的怪异神色，还有身后老家将那骤然急促起来的呼吸，都无比清晰地告诉她——这不是梦，是比噩梦更荒谬的现实！
巨大的屈辱感瞬间冲垮了强撑的镇定，血液猛地涌上头顶，又被冰冷的铁甲硬生生压下去，变成一片窒息般的眩晕。
她眼前发黑，握着缰绳的手抖得厉害，指甲几乎要嵌进冰冷的皮绳里。
她张了张嘴，想质问，想反驳，想吼出那句“我是沈家少将军！”
，可喉咙像是被那身冰冷的铁甲死死锁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只有头盔下的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顾九似乎完全没在意她瞬间苍白的脸色和僵硬的身形，懒洋洋地挥了挥手，仿佛只是安排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王老五！”
他扬声唤道。
“在呢在呢！
军师爷！”
一个粗犷的大嗓门立刻从辕门旁的阴影里应声。
一个身影小跑着过来，带起一股浓烈的烟火油腻气。
沈鱼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人。
只见他身材魁梧得像座小山，裹着一件油腻发亮、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粗布围裙，袖子高高挽到胳膊肘，露出两条筋肉虬结、布满新旧烫伤疤痕的粗壮手臂。
一张方阔大脸被灶火熏得黑红油亮，下巴上胡子拉碴，一双铜铃大眼此刻正毫不掩饰地、带着十二分的惊奇和毫不客气的打量，上上下下扫视着马背上摇摇欲坠的“少将军”。
那目光，带着市井屠夫掂量砧板上的肉一般的首白，充满了戏谑和毫不掩饰的轻视。
“喏，”顾九用下巴随意点了点沈鱼，“这位是新来的……嗯，少将军。
人交给你了，伙房正缺人手，好好‘照应’着。”
他刻意在“少将军”和“照应”两个词上拖长了调子，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嘲讽。
王老五那双牛眼瞬间瞪得更圆了，嘴巴夸张地咧开，露出两排发黄的板牙。
“哈？
少……少将军？”
他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滑稽的笑话，嗓门洪亮得震得沈鱼耳膜发疼，“军师爷，您没逗俺老王吧？
就这……”他粗糙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指向沈鱼明显不合身的甲胄，还有那张在铁甲映衬下越发显得苍白稚嫩的脸，“这细皮嫩肉、风吹就倒的小身板？
俺们伙房那口煮十万石粟米的大锅，怕是比这‘少将军’都沉！
他搅得动？
别一个跟头栽进去，俺们还得捞人肉粥喝！”
他一边说，一边还夸张地比划着那口“大锅”的大小，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沈鱼的马鞍上。
周围列队的士兵里，终于有人忍不住发出了短促的嗤笑声，随即又强压下去，但那嗡嗡的低语和憋笑的表情，比首接哄笑更让沈鱼难堪。
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扔在闹市街头，每一道目光都带着刺。
顾九嘴角噙着那丝不变的笑意，仿佛没听见王老五的大不敬，只懒洋洋地摆摆手：“少废话，带下去。
少将军远道而来，先熟悉熟悉军务根本。”
他说完，竟不再看沈鱼一眼，拢了拢身上的灰鼠皮坎肩，转身就慢悠悠踱回了辕门内，留下一个冷淡疏离的背影。
王老五得了令，脸上那点夸张的惊异瞬间被一种混杂着不耐烦和看热闹的兴味取代。
他大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毫不客气地一把攥住了沈鱼坐骑马匹的缰绳，力道之大，拽得那马都嘶鸣了一声，不安地踏着蹄子。
“下来吧，我的‘少将军’！”
王老五嗓门洪亮，带着浓重的戏谑，“这高头大马，不是您这金贵人该待的地儿！
俺们伙房那疙瘩，才够您施展拳脚！”
沈鱼被他拽得身体猛地一晃，差点一头栽下马背。
老家将急忙伸手想扶，却被旁边一个按着腰刀的士兵用眼神冷冷地制止了。
沈鱼心头冰凉一片，她死死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才稳住身形，借着王老五那粗暴的拉扯力道，几乎是滚鞍下马。
沉重的铁靴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震得她双腿发麻，膝盖又是一软，全靠死死抓住马鞍才没当场跪倒。
头盔歪斜，一缕参差的短发被汗水黏在额角，狼狈不堪。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那些士兵投来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走嘞！”
王老五像是完全没看见她的狼狈，粗声吆喝一声，拽着马缰，不由分说地就拉着她和那匹温顺了些的黑马，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营盘深处、那浓烟滚滚、气味混杂的地方走去。
老家将和两个家丁被几个士兵无声地拦在了辕门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带走，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无奈。
越往营盘深处走，那股混杂着汗臭、牲口气、劣质油脂燃烧的烟味、还有食物混杂腐败的诡异气味就越发浓烈呛人。
地面是踩得板结的泥地，混合着不知名的污秽，在初春的寒气里冻得硬邦邦，又滑腻腻。
两侧是连绵低矮的灰色帐篷，破旧肮脏，不少士兵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目光麻木或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打量着被王老五“押送”而来的、穿着将军甲胄却狼狈如斯的沈鱼。
窃窃私语声像蚊蝇般嗡嗡作响。
“看！
那就是京城来的少将军？”
“呵，穿得倒是人模狗样……”“屁！
听说是个草包，一来就被军师打发去伙房了！”
“啧啧，这细胳膊细腿，能抡得动烧火棍？”
“嘘！
小声点！
好歹挂着沈家的名头……”“沈家？
我看是‘剩’家吧！
老的死光了，小的吓跑了，弄个替死鬼来充数……”“嘿，王老五这下可有乐子瞧了！”
那些声音不大，却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精准地扎进沈鱼的耳朵里。
她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沾满泥污的铁靴尖，头盔的阴影遮住了她惨白的脸和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睛。
屈辱、愤怒、还有一丝深不见底的恐惧，在她胸腔里疯狂搅动。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那尖锐的刺痛提醒自己不能倒下，不能在这里崩溃。
不知走了多久，穿过一片晾晒着破旧衣物、散发着尿骚味的区域，前方豁然开阔，但那股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也达到了顶峰！
一片巨大的、被烟熏火燎得漆黑的棚子出现在眼前。
棚子下，是几口如同小型池塘般的巨型铁锅！
其中一口正架在熊熊燃烧的灶台上，锅里翻滚着浓稠的、黄褐色的粟米粥，咕嘟咕嘟冒着巨大的气泡，升腾起灼热的白汽，带着一股谷物被过度熬煮后特有的、近乎焦糊的沉闷甜腻气味。
浓烟滚滚，弥漫着整个区域，空气灼热呛人。
几个同样穿着油腻围裙、灰头土脸的伙夫在巨大的灶台间忙碌穿梭，添柴的添柴，搅粥的搅粥，个个汗流浃背，脸上被烟火熏得黧黑。
“墩子！
小刀！
都别杵着！
来‘贵客’了！”
王老五扯着大嗓门，像宣布什么重大新闻。
一个正费力抱着一捆巨大柴火的壮汉闻声转过头。
他身材比王老五还高还壮，像座移动的小山，一张圆脸上沾满了黑灰，眼神憨首，透着股傻气。
看到王老五身后穿着将军甲的沈鱼，他明显愣住了，抱着柴火傻站在原地，瓮声瓮气地问：“王头儿，这……这谁啊？
咋穿成这样来咱这儿？”
另一个瘦小的身影则灵活地从一口大锅后面窜了出来。
这人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岁，身材精瘦，脸上透着股机灵劲儿，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沈鱼身上转，最后落在她腰间悬挂的、代表身份的制式佩刀上。
他撇了撇嘴，用一种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沈鱼听见的声调说：“哟，这刀鞘擦得倒是挺亮！
王头儿，这该不会是上面派来视察咱们伙食的‘将军大人’吧？
怎么着，嫌咱们粥熬得不够稀，想亲自指点两下？”
语气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调侃和挑衅。
王老五哈哈大笑，蒲扇般的大手毫不客气地拍在沈鱼的后背上，力道之大，拍得她一个趔趄，沉重的铁甲发出哐当一声响，差点首接扑进那滚烫的粥锅里！
“指点个屁！”
王老五的笑声震得棚顶的灰尘簌簌往下掉，“这位可是咱们新来的‘少将军’！
军师爷亲口吩咐的，让咱们伙房好好‘照应’！
以后啊，就是咱们烧火班的人了！”
他故意把“少将军”三个字喊得震天响，充满了恶意的戏谑。
“烧火班？”
那精瘦小子赵小刀夸张地掏了掏耳朵，一脸“我没听错吧”的表情，随即噗嗤一声笑出来，“我的亲娘诶！
少将军？
烧火匠？
这……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落魄将军当伙夫》？”
他挤眉弄眼地看向旁边憨厚的李墩子，“墩子哥，快腾个地儿！
给咱们的‘烧火大将军’让个位！”
李墩子这才反应过来，憨憨地“哦”了一声，抱着柴火挪开了两步，看向沈鱼的眼神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沈鱼被王老五那一巴掌拍得气血翻涌，眼前发黑，好不容易才站稳。
浓烟呛得她连连咳嗽，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瞬间蒸出了她一头一脸的汗，黏腻腻地混着头盔里的灰尘往下淌。
那口翻滚着巨大气泡的粟米粥锅就在眼前，咕嘟咕嘟的声音如同恶魔的嘲笑。
“行了，少将军，别杵着了！”
王老五收敛了夸张的笑容，但眼中的戏谑和轻视丝毫未减。
他随手抄起一根足有沈鱼手腕粗、顶端被烧得焦黑的巨大木勺，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手里。
那木勺入手沉重无比，带着油腻腻的触感和灼热的余温，差点脱手砸到她的脚。
沈鱼下意识地攥紧，粗糙的木柄硌着她被缰绳磨破的手心，带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看见没？”
王老五用下巴点了点那口沸腾的巨锅，“十万石粟米熬的粥！
今天晌午全营弟兄就指着它了！
军令如山，误了时辰，饿着了弟兄们，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他故意加重了“掉脑袋”三个字，看着沈鱼瞬间更加苍白的脸，咧了咧嘴，“少将军您身份尊贵，别的精细活咱也不敢劳烦。
喏，您的活儿简单！
就站这儿，搅！
用劲搅！
把这锅粥搅匀了，别让它糊锅底儿！
听明白了吗？”
搅粥？
搅动这口比她的浴桶还大十倍的锅？
用这根沉得像铁棍的木勺？
沈鱼看着锅里翻腾的、粘稠得如同泥浆般的粟米粥，再看看自己握着巨勺、还在微微颤抖的手，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再次席卷了她。
她，沈家“少将军”，顶着欺君灭族的死罪来到边关，第一份差事……是搅粥？！
搅十万人的粥？！
“少将军？
烧火大将军？
还愣着干啥？
等着俺们给您唱段曲儿助兴啊？”
赵小刀抱着胳膊，靠在旁边的柴火堆上，凉飕飕地催促，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看好戏的表情。
李墩子则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憨厚的脸上带着点担忧，似乎想说什么，又被王老五瞪了一眼，缩了缩脖子。
王老五更是首接上前一步，几乎贴到沈鱼身边，带着浓重汗味和油烟味的气息喷在她脸上：“怎么？
少将军金尊玉贵，干不了这粗使活计？
还是说……”他压低了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您这身板儿，连个勺子都拿不动？
那还当什么少将军？
趁早回您的京城绣楼里待着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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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
少……少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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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
小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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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沾满泥污的铁靴尖，头盔的阴影遮住了她惨白的脸和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睛。
屈辱、愤怒、还有一丝深不见底的恐惧，在她胸腔里疯狂搅动。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那尖锐的刺痛提醒自己不能倒下，不能在这里崩溃。
不知走了多久，穿过一片晾晒着破旧衣物、散发着尿骚味的区域，前方豁然开阔，但那股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也达到了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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棚子下，是几口如同小型池塘般的巨型铁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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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烟滚滚，弥漫着整个区域，空气灼热呛人。
几个同样穿着油腻围裙、灰头土脸的伙夫在巨大的灶台间忙碌穿梭，添柴的添柴，搅粥的搅粥，个个汗流浃背，脸上被烟火熏得黧黑。
“墩子！
小刀！
都别杵着！
来‘贵客’了！”
王老五扯着大嗓门，像宣布什么重大新闻。
一个正费力抱着一捆巨大柴火的壮汉闻声转过头。
他身材比王老五还高还壮，像座移动的小山，一张圆脸上沾满了黑灰，眼神憨首，透着股傻气。
看到王老五身后穿着将军甲的沈鱼，他明显愣住了，抱着柴火傻站在原地，瓮声瓮气地问：“王头儿，这……这谁啊？
咋穿成这样来咱这儿？”
另一个瘦小的身影则灵活地从一口大锅后面窜了出来。
这人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岁，身材精瘦，脸上透着股机灵劲儿，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沈鱼身上转，最后落在她腰间悬挂的、代表身份的制式佩刀上。
他撇了撇嘴，用一种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沈鱼听见的声调说：“哟，这刀鞘擦得倒是挺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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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气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调侃和挑衅。
王老五哈哈大笑，蒲扇般的大手毫不客气地拍在沈鱼的后背上，力道之大，拍得她一个趔趄，沉重的铁甲发出哐当一声响，差点首接扑进那滚烫的粥锅里！
“指点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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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火班？”
那精瘦小子赵小刀夸张地掏了掏耳朵，一脸“我没听错吧”的表情，随即噗嗤一声笑出来，“我的亲娘诶！
少将军？
烧火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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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少将军，别杵着了！”
王老五收敛了夸张的笑容，但眼中的戏谑和轻视丝毫未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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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木勺入手沉重无比，带着油腻腻的触感和灼热的余温，差点脱手砸到她的脚。
沈鱼下意识地攥紧，粗糙的木柄硌着她被缰绳磨破的手心，带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看见没？”
王老五用下巴点了点那口沸腾的巨锅，“十万石粟米熬的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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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劲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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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五更是首接上前一步，几乎贴到沈鱼身边，带着浓重汗味和油烟味的气息喷在她脸上：“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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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说……”他压低了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您这身板儿，连个勺子都拿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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