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掀开马车窗帘,望见远处松林间闪过一抹湖蓝身影。
陈老将军骑在黑骏马上,腰间牛皮箭囊随颠簸发出轻响,里面装着的三棱箭头还是太祖朝的形制 —— 这人果然如传闻般固守成法。
“七殿下对猎场不熟,不如就在此处设帐?”
陈老将军勒住马,声音如砂纸磨过石板,“末将带些人去松林深处探探野兔踪迹。”
“不必了。”
林一跳下马车,任由随从铺上猩红毡毯,“本殿今日陪六公主射猎,陈将军不如先看看这个。”
他从袖中取出卷羊皮地图,摊开在临时搭建的木案上。
老将军挑眉,目光落在地图上用朱笔圈出的几个红点:“这是……”“漠北十三处烽燧旧址。”
林一指尖划过地图西北角,“据《边塞杂记》记载,贞观年间漠北都督曾在这些地方埋设过‘地听’—— 用陶瓮埋地,可监听十里内的马蹄声。
陈将军以为,若将这些旧址改建为烽火台,配合游骑巡逻,能否缩短预警时间?”
陈老将军沉默片刻,伸手摸了摸地图边缘的毛边:“七殿下熟读兵书是好事,但实战中……”“实战中需要的是活人,不是死规矩。”
林一忽然提高声音,惊起松枝上的寒鸦,“西戎人用骆驼驮火药,日行八十里,若按旧例五日一巡哨,等发现时敌军己到眼皮子底下!”
空气骤然凝固。
随从们纷纷低下头,唯有陈老将军的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
老将军忽然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犬齿的牙床:“当年前太子第一次跟末将讨论军防时,也是这副恨不得把末将生吃了的模样。”
他卷起地图塞进林一怀里,“不过他没你胆儿大,敢在猎场跟末将吵嘴。”
林一心中微动,正要追问,忽闻远处传来弓弦轻响。
一支雕翎箭擦着他耳畔飞过,“噗” 地钉在身后松树上,箭尾系着的蓝色丝绦在风中翻飞。
“七弟好大的架子,让本宫好等!”
林莞骑着桃花马驰来,鬓边插着的鹰羽翎子扫过林一鼻尖。
她腰间匕首换成了镶绿松石的短刀,刀柄上刻着只展翅雄鹰 —— 与林一袖中虎符上的纹路隐约相似。
“公主箭法精进。”
林一笑着拔下箭,发现箭杆上刻着个极小的 “羽” 字,“这是……”“上个月在城西酒肆,有个卖唱的老卒唱过《铁鹰曲》。”
林莞翻身下马,靴跟碾碎了脚边的野菊,“他唱‘铁鹰振翅三千里,不教胡马度阴山’时,手里攥着枚断成两半的鹰形佩。”
陈老将军突然咳嗽起来,伸手去摸腰间酒囊。
林一注意到他指节在皮革上敲出三长两短的节奏,与昨夜陈嬷嬷在清辉阁廊下扫地的频率一模一样。
“哦?
竟有这种事?”
林一将箭递还,故意用指尖擦过箭杆上的 “羽” 字,“不知那老卒现在何处?”
“死了。”
林莞漫不经心拨弄着马缰,“昨夜醉倒在巷子里,被野狗啃了半张脸。
不过他死前攥着块碎瓷片,上面有这个 ——” 她用短刀在松软的泥土上划出道弧线,尾部带个钩状回笔。
林一瞳孔微缩。
这是铁鹰卫的暗号 “归巢”,与前太子虎符断口的弧度分毫不差。
陈老将军的酒囊 “当啷” 落地,琥珀色的酒液渗进泥土,在暗号旁洇出深色印记,宛如展翅雄鹰。
“公主可曾听说过‘铁鹰卫’?”
林一压低声音。
林莞忽然笑了,笑声如银铃般清脆:“七弟可曾听说过,本宫的母妃当年是被淑妃灌了三年避子汤?”
她翻身上马,短刀在晨光中划出冷冽弧线,“废窑场的砖缝里,说不定藏着比猎兔更有趣的东西。”
话音未落,她策马驰向雾霭弥漫的山坳。
林一望着她背影,注意到她马鞍后绑着的皮囊上,绣着朵几乎看不见的小红莲 —— 那是前太子生母、己故宸妃的徽记。
“七殿下,” 陈老将军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有些鸟关在笼子里太久,会忘记怎么飞的。”
他弯腰捡起酒囊,“但若是笼子破了……”远处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
三骑斥候狂奔而至,为首者滚鞍落地,呈上染着血的塘报:“启禀七殿下!
西戎使团突然改道,绕开玉门关西侧的盐碱地,正向黑风峡行进!”
林一展开摊报,目光扫过 “骆驼蹄印异常密集” 一句,忽然想起昨夜在清辉阁推演的沙盘。
黑风峡两侧峭壁如刀,若敌军在此设伏,只需堵住峡口,便可将使团与追兵一并困死 —— 而他的钦差行辕,此刻正沿着峡口南侧的驿道行进。
“传令下去,” 他撕毁塘报,“所有车马立即转向,走东侧的牧人小道。
陈将军,烦请您带三百轻骑绕道峡北,若见西戎旗号……”“不必说了。”
陈老将军突然抬手,指向猎场边缘的槐树林,“有人来了。”
二十余骑黑衣人从雾中冲出,为首者面罩上绣着狼头图腾。
林一认出,那正是昨夜在清辉阁外监视的杀手。
陈老将军腰间佩刀出鞘半尺,却见林一抬手阻止,同时摸出枚铜哨子放在唇边。
尖锐的哨声刺破晨雾。
黑衣人齐齐勒马,为首者瞳孔骤缩 —— 这是铁鹰卫的 “鹰唳” 信号,三千里内唯有持虎符者可调用。
林一缓步上前,袖中虎符露出半截,青铜表面的锈迹在晨光中泛着暗红,宛如凝血。
“你们西戎单于,” 他盯着狼头面罩,“是不是以为本殿不知道,你们使团里混着三百铁衣卫?”
为首者猛然抽刀,却在看见虎符断口的瞬间浑身僵硬。
林一听见身后陈老将军倒吸冷气的声音 —— 虎符与他藏在袖口的另半块,此刻正隔着十步距离,发出细微的共鸣。
“回去告诉你们单于,” 林一将虎符完全展开,断口处的 “天楚” 二字清晰可见,“想玩阴的,本殿奉陪。
但若是敢伤我朝一草一木 ——” 他忽然露出森然笑意,“铁鹰卫的箭,会穿透他的咽喉。”
黑衣人面面相觑,忽然有人低呼:“是…… 是‘断鹰’!”
众人纷纷拨转马头,扬尘而去。
林莞不知何时折返,骑在树上晃着腿:“七弟这招‘狐假虎威’使的妙啊,不过……” 她跳下树,指尖划过虎符断口,“这玩意儿要是被淑妃知道了,你可就麻烦了。”
林一将虎符收入袖中,望向东南方 —— 那里是皇宫的方向,琉璃瓦顶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他忽然想起今早出门前,陈嬷嬷往他锦囊里塞了颗蜜渍梅子,说是 “路上防晕车”,此刻梅子在锦囊中微微发烫,里面似乎裹着张纸条。
“陈将军,” 他翻身上马,“咱们绕道去趟城西乱葬岗如何?
听说那里埋着不少…… 前朝旧部。”
老将军眯起眼,忽然抬手用刀柄敲了敲林一的马鞍:“七殿下可知,铁鹰卫每任统领死后,都会在墓前种棵红柳?”
他拨转马头,“巧了,末将知道有片红柳林,刚好在去漠北的路上。”
马蹄声渐远,猎场恢复寂静。
林莞望着他们背影,从怀里掏出半块银锁,锁面上 “羽” 字与箭杆上的刻痕严丝合缝。
她嘴角勾起冷笑,将银锁重新塞进衣襟 —— 有些秘密,还是让它跟着死人埋进土里比较好。
“是铁鹰卫!”
有蒙面人惊呼,“快走!”
但为时己晚。
二十余道黑影从红柳树上跃下,每人手中握着柄特制的短弩,弩箭尾部系着银色鹰羽。
为首的黑衣人刚要转身,己被弩箭钉在胡杨树上,面罩滑落,露出西戎人的深目高鼻。
“留活口。”
林一淡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