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哥去给你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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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沙…”炭笔划过粗糙烟盒纸的声响,在死寂的土屋里微弱地持续着,如同冰层下艰难涌动的水流。

闵家家整个人几乎趴在冰冷的炕沿上,嶙峋的脊背紧绷成一张弓,左手死死按着那张随时可能被风掀走的烟盒纸片,右手紧握着那截焦黑的烧火棍,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粗糙的木炭里,沾满了乌黑。

他的鼻尖几乎要碰到纸面,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纸片上凝成细小的水珠,又迅速冻结,让本就滞涩的书写更加艰难。

每一笔落下,都伴随着纸片不堪重负的***和炭笔刮擦的刺耳噪音。

写出的字迹歪歪扭扭,粗黑笨拙,比蚯蚓爬过的痕迹好不了多少。

他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控制那根不听话的炭笔,才能勉强把脑海里奔涌的文字固定在方寸之间。

写着写着,手腕和手臂的肌肉就酸痛得如同灌满了铅。

汗珠从他额角渗出,沿着冻得发青的脸颊滑落,滴在纸片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墨渍。

“妈的!”

闵家家低低咒骂一声,懊恼地抬起袖子去擦,结果袖口上沾的煤灰和油腻反而把纸片蹭得更脏更模糊。

他气得胸口发闷,一股暴戾的烦躁几乎要冲破喉咙吼出来。

前世在图书馆明亮的灯光下,手指在轻薄顺滑的键盘上敲击如飞,灵感如泉涌的场景,与此刻这地狱般的书写困境形成了尖锐到令人发疯的讽刺!

这哪里是在写作?

分明是在用血肉之躯,在冰封的冻土上开凿一条通往渺茫希望的隧道!

他猛地停下笔,痛苦地闭上眼,深深吸气,冰凉的空气刺痛着肺叶,试图压下那股摧毁一切的挫败感。

不行!

不能停!

停下来,就什么都没了!

他咬紧牙关,腮帮子绷出坚硬的线条,强迫自己再次低下头,将烧火棍狠狠按在下一行,那里,高加林内心的风暴正席卷着他自己。

大哥闵家保一首僵立在炕边,像一尊被风雪冻住的雕像。

他那件破棉袄敞开着,刚才为了给弟弟腾出点光亮和空间,他几乎紧贴着冰冷的土墙站着,寒气透过薄薄的棉絮,针一样扎进他的骨头里。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死死地钉在闵家家那只不断移动、沾满黑灰的手上,钉在那张越来越脏、越来越皱、字迹越来越难以辨认的烟盒纸上。

起初,是极度的荒谬和不解。

写字?

用烧火棍在捡来的烟盒上写字?

这能换钱?

这比他在公社地里刨一天土坷垃换两个工分还要离谱!

他看着弟弟那副近乎自虐的专注姿态,看着他额头上滚落的汗珠和冻得发紫的嘴唇,看着他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的肩膀,一股巨大的恐慌和悲伤攫住了闵家保的心,完了,家家这病没好透,怕是真的把脑子烧坏了!

他开始盘算,是不是该去隔壁村找那个据说会叫魂的瞎眼婆婆来看看?

或者,把家里最后那点准备留着过年包顿饺子、给弟弟们解解馋的玉米面拿去公社卫生所换点药?

然而,随着那“沙沙”声以一种令人心悸的顽强持续下去,随着弟弟脸上那混合着痛苦、焦躁却又异常执拗的神情越来越深,闵家保的心,开始被另一种更沉重的东西慢慢浸透。

那不是胡闹。

那眼神里的光,虽然被疲惫和痛苦笼罩着,却像两簇在寒风中摇曳、却始终不肯熄灭的微弱火苗。

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拼命!

是为了“换钱”这个渺茫到近乎虚幻的希望,在燃烧他自己!

闵家保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弟弟身上,滑落到紧挨在炕角、裹在破被里的两个小身影上。

家卫还在小口小口地舔着那块早己消失不见的窝头碎渣,仿佛舌尖还能咂摸出一点虚幻的甜味,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漏风的缝隙。

家国则蜷缩着,像只虚弱的小猫,肚子发出细微的、持续不断的咕噜声,那是饥饿在无声地啃噬。

他们的棉袄比自己的更薄,露出的棉絮更少,脚上的冻疮更烂。

一股冰冷的酸楚猛地冲上闵家保的鼻腔,呛得他眼眶发热。

他猛地别过头,不敢再看。

爹娘走的时候,拉着他的手,就一句话:“家保…你是大哥…护着他们仨…” 他护住了吗?

护得他们连口热乎的、能顶饿的东西都吃不上!

护得弟弟们要在大冬天里舔着捡来的烟盒纸,像舔着糖果一样!

护得二弟要发着疯、用烧火棍在垃圾上划拉,就为了那千字几块钱的念想!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自责、无力感和被逼到绝境的悲愤,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闵家保。

他看着闵家家因为书写困难而再次暴躁地捶了一下炕沿,看着那张可怜的烟盒纸在弟弟手下发出濒临撕裂的哀鸣…一种决绝的念头,如同雪地里破土而出的荆棘,带着刺骨的痛感,在他心里疯长起来。

“家家,” 闵家保的声音干涩嘶哑,仿佛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

他向前挪了一小步,枯瘦的手掌按在冰冷的炕沿上,支撑着有些发软的身体,“别…别写了。”

闵家家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全是警惕和被打断的焦躁:“哥!

就差一点!

这一段写完,就有…就有好几百字了!”

他急切地指着那团模糊的墨迹,仿佛那里真能变出救命的粮食。

闵家保没有看那纸片,他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弟弟冻得通红的耳朵和沾满黑灰的脸上,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吞咽下了一块带血的冰碴。

“这…这不行。”

他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从冻土里硬生生抠出来,“太埋汰了,太小了…人家…人家报社的编辑,不会要的。”

他努力回忆着糊墙报纸上那些印刷精美的铅字,再看看弟弟这鬼画符一样的炭迹,巨大的自卑感几乎将他压垮。

“那怎么办?!”

闵家家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下去,绝望像冰水一样重新漫上来,声音带着哭腔,“没有纸!

没有笔!

哥,我能写!

我知道我能写出来!

只要…只要给我像样的纸笔!”

他挥舞着那截黑乎乎的烧火棍,像个无助的孩子。

闵家保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仿佛带着针,扎进他的五脏六腑。

他挺首了佝偻的脊背,那件破棉袄在他单薄的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他不再看闵家家,目光转向窗外。

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天空依旧是沉重的铅灰色,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迈开脚步,走向门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缓慢。

“哥?

你去哪?”

闵家家愕然地看着大哥的背影。

闵家保没有回头,他伸出冻得裂口的手,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不断漏风的破木门。

一股强劲的、裹挟着雪沫子的寒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屋里唯一那点可怜的暖气瞬间消散。

冰冷的空气刀子般刮在闵家保的脸上,他打了个寒噤,却毫不犹豫地踏了出去。

“在家等着。”

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哥…去给你弄纸。”

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屋外的风雪,也隔绝了闵家家惊愕的目光。

闵家家愣愣地看着那扇摇晃的木门,大哥最后那句话,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巨大的不安涟漪。

哥要去哪弄纸?

在这个连糊墙报纸都金贵的村子里,在这个大雪封门、家家户户都紧锁着门户的寒冬?

一股不祥的预感,冰冷地攥住了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