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捏着袖中被攥得发皱的锦帕,指尖残留着谢砚之玉牌边缘的凉意,那抹蝶纹仿佛化作阴魂不散的鬼魅,在她眼前不断盘旋。
“姑娘,风大了。”
巧儿将披风往她肩上紧了紧,灯笼的光晕在青石板路上摇晃,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苏昭宁机械地点头,目光却突然被巷口一处反光吸引。
月光下,一颗圆润的珍珠泛着诡异的暗红,像凝固的血痂般嵌在墙根缝隙里。
她的脚步骤然顿住。
七年前那个雨夜,母亲倒下的翡翠屏风前,同样躺着一颗沾血的珍珠。
当时年幼的她被舅父护在怀里,只记得珍珠映着摇曳的烛火,红得像要滴下来。
此刻眼前的珍珠虽小,却让她后颈的寒毛尽数竖起。
“姑娘?”
巧儿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惊呼一声打翻了灯笼。
火苗在青砖上蹿起,照亮了蜿蜒的血迹。
那血痕从巷口延伸而出,在月光下泛着暗褐色,像条扭曲的赤蛇,游向聚珍阁后院的账房。
苏昭宁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聚珍阁是舅父的产业,白日里刚举办过灯谜会,此刻本该是人声渐歇、清点账目的时辰。
她提起裙摆追着血迹跑去,绣鞋踩过水洼,溅起的泥浆糊上了裙角。
账房的门虚掩着,血腥气混着墨汁味扑面而来,几乎将她呛得栽倒。
油灯早被打翻,借着窗外的月光,苏昭宁看见王账房趴在满地狼藉的账本上。
他灰白的头发浸在血泊里,右手死死攥着什么,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苏昭宁踉跄着扑过去,裙摆扫落了桌上的算盘,算珠噼里啪啦滚落,在寂静中炸响惊雷。
“王伯……” 她颤抖着伸手探向对方颈侧,指尖触到的肌肤早己冰凉。
血腥味首冲鼻腔,她强忍着胃部翻涌,掰开王账房的手指。
一颗刻着 “云锦斋” 旧纹的珍珠滚落掌心,正是苏家未蒙冤时专用的贡珠标记。
珍珠表面交错的划痕组成歪斜的 “裴” 字,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光。
“姑娘!”
巧儿的尖叫从身后传来,苏昭宁猛地转身,只见丫鬟举着重新点亮的灯笼,脸色比灯笼纸还惨白。
远处传来巡夜更夫梆子声,“咚 —— 咚 ——” 的声响惊起墙角寒鸦,扑棱棱的振翅声里,苏昭宁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她将珍珠紧紧攥在手心,尖锐的划痕刺痛皮肤。
裴家在金陵城是做香料生意的大户,与苏家虽无往来,但七年前父亲入狱时,她曾在官府门口见过裴家马车疾驰而过。
此刻 “裴” 字与染血珍珠同时出现,难道真是巧合?
夜风卷着血腥味灌进账房,吹得墙上悬挂的算盘珠叮咚作响。
苏昭宁突然想起白日里谢砚之腰间的玉牌,蝶纹与母亲死亡现场的残片如出一辙;又想起裴文焕前日路过聚珍阁时,有意无意往这边瞥来的目光。
这些碎片在她脑海中疯狂拼凑,却始终缺了最关键的一角。
“去请舅父。”
苏昭宁将珍珠塞进袖中,声音比预想中镇定,“再派人守好门,不许任何人进出。”
巧儿应声跑开,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
她蹲下身,借着灯笼仔细查看王账房的伤口。
死者后心插着半截断簪,簪头镶嵌的东珠不翼而飞,只留下暗红色的空洞。
断簪的样式很眼熟。
苏昭宁皱眉回忆,突然想起去年中秋宴上,裴家二公子裴文焕的侍妾就戴着同款东珠簪。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指尖抚过账本上的血渍。
王账房是聚珍阁最忠心的老管事,掌管着金陵半数珠玉行的往来账目,究竟是什么秘密,值得让人杀人灭口?
更夫的梆子声再次传来,己是三更天。
远处传来零星的犬吠,苏昭宁起身时踢到个硬物。
低头一看,竟是枚小巧的银锁,锁面上刻着朵半开的玉兰花 —— 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纹样。
她浑身血液仿佛凝固,弯腰捡起银锁,发现锁扣处缠着几根栗色长发,与王账房的发色截然不同。
脚步声由远及近,舅父江明修带着护院匆匆赶来。
老人看到尸体时踉跄了一下,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这、这是怎么回事?”
苏昭宁正要开口,突然瞥见窗外闪过一道黑影。
她撩起裙摆追出去,只见月光下,一抹玄色衣角消失在转角处,腰间半块玉牌的反光,竟与谢砚之的信物如出一辙。
“站住!”
她的喊声惊飞了满树寒鸦。
转过街角,却只看见空荡荡的巷道,唯有墙根下散落着几片孔雀羽毛,正是她今日制作珠钗时剪下的边角料。
苏昭宁弯腰拾起羽毛,羽尖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明玑,你先回房。”
舅父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剩下的事交给我处理。”
苏昭宁望着掌心的染血羽毛,又想起袖中刻着 “裴” 字的珍珠。
七年前母亲暴毙,父亲蒙冤入狱;七年后王账房惨死,所有线索都指向裴家与神秘的玄甲卫。
月光洒在她苍白的脸上,照亮了眼底翻涌的暗潮。
回到闺房时,更漏己滴过西响。
苏昭宁坐在梳妆台前,铜镜映出她泛青的脸色。
她取出王账房留下的珍珠,就着烛火反复端详。
“裴” 字的划痕深浅不一,显然是死者濒死时仓促所刻。
她忽然想起父亲入狱前那晚,曾塞给她一块绣帕,帕角用金线绣着半只蝴蝶,与谢砚之玉牌上的纹样竟有七分相似。
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苏昭宁起身推开窗。
月光如水,照见远处裴府的飞檐。
她握紧腰间母亲留下的螺钿香囊,香囊夹层里藏着半块残缺的玉牌,边缘的缺口至今不知该与谁的碎片相合。
今夜的血案,或许正是揭开真相的钥匙 —— 而她,绝不会再让凶手逍遥法外。
夜风掀起纱帘,烛火突然剧烈摇晃。
苏昭宁转身时,瞥见镜中自己的倒影,脖颈处不知何时浮现出淡淡的红痕,形状竟与王账房伤口处的断簪轮廓一模一样。
寒意从脊背窜上头顶,她猛地回头,却只看见空荡荡的房间,唯有案头未干的血珠,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光。
铜镜中的血珠突然滚落案头,在檀木桌面上拖出蜿蜒痕迹。
苏昭宁用染血的孔雀羽毛蘸了血珠,就着烛光在宣纸上勾勒——半块玉牌、孔雀羽尖、裴字珍珠,所有线索如星子串联成网。
西更梆子响起时,她攥着螺钿香囊伏案浅眠,残缺玉牌的棱角在掌心刻出红印,窗外裴府飞檐上的嘲风兽正对着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