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的春寒比冬风还狠。贾珩踩着冻得发硬的黄土进营盘时,鞋跟磕在冻土上“咔嚓”作响。第三千户所的演武场结着薄冰,几个老军扛着犁耙往军屯地走,裤脚沾着泥点,像缀了串黑褐色的珠子。
“百户大人!”张铁柱从营门跑过来,手里攥着铜印——“宣府左卫第三所百户”的印文被他擦得发亮,“周参将刚把印给我,热乎着呢!”
贾珩接过印,铜质的,压得手发沉。他摸了摸印纽(刻着朵云纹),想起周铁牛今早的话:“珩哥儿,百户不是官,是兵头——你手下的一百军户,都是你的兄弟,他们的难处,你得往心里搁。”
“点卯!”他喊了一嗓子。
演武场的号角“呜呜”响,军户们陆陆续续跑来。贾珩数了数——一百人里,三十岁以上的占了七成,五个瘸着腿(被***马踩断过),还有三个白了头。
“周大柱!”他喊。
“到!”一个黑瘦的老军从队尾挤出来,扛着的犁耙撞在旁边人身上,“对不住对不住……”
贾珩皱眉:“你今年多大?”
“回大人,小的四十六。”周大柱搓着皴裂的手,“可俺能犁地,能扛粮——”
“住口!”贾珩打断他,“从今儿起,军户按年纪分:三十以下跟张铁柱练刀,三十以上跟王二学守营,瘸腿的——”他扫了眼那五个,“去帮厨,别扛犁耙了。”
队里炸开了锅。
“百户大人,俺家小子才十岁,军屯的地没人犁——”
“就是!粮交不上,全家得饿肚子!”
“刀能当饭吃?俺们要犁地!”
贾珩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想起周铁牛的话:“军户不是牲口,是兄弟——他们的难处,你得替他们扛。”
“周大柱,跟我来。”他说。
土坯房里的病儿
周大柱的家在营盘外的土坯村。土房墙皮脱落,窗纸破了个洞,冷风“呼呼”往里灌。炕头躺着个小娃,脸烧得通红,嘴里喊着“娘”——周大柱的媳妇去年得痨病死了。
“大人,”周大柱抹着眼泪,“娃烧了三天,没药……”
贾珩摸出怀里的银翘散(前世当武警时学的偏方,用银花、连翘、甘草磨的):“熬了给孩子喝,半时辰就能退热。”他又掏出五文钱,“去镇里抓副生姜红糖水,发发汗。”
周大柱攥着钱,手直抖:“大人,俺没钱还……”
“不用还。”贾珩蹲在炕边,摸了摸小娃的额头,“你好好练刀,比还钱强。”
替耕:冻土上的犁
军屯地在营盘东头。冻土硬得像石头,犁耙下去只划道白印。张铁柱抡起犁耙,憋得脖子通红:“奶奶的!这地比***的骨头还硬!”
贾珩脱了青衫,接过犁耙:“我来。”
他弓着背,犁耙咬进冻土,震得虎口发麻。张铁柱在后面扶犁,喊着号子:“一、二、三——拉!”
冻土裂开条缝,黑褐色的土翻上来。周大柱站在旁边,手里攥着银翘散的纸包,眼泪吧嗒吧嗒掉在冻土上:“大人,您这是图个啥?”
贾珩抹了把汗:“图个——军户能吃饱,能练刀,能杀***。”
人心的暖
日头偏西时,三亩地犁完了。周大柱的小娃靠在门框上,脸蛋红扑扑的(烧退了),举着个野果:“叔叔,甜!”
贾珩接过野果,咬了一口——酸得皱眉,却比荣国府的蜜枣甜。周大柱蹲在门口抹眼泪:“大人,俺活了四十六年,头回见官替民犁地……”
“周叔,”贾珩拍他的肩,“我不是官,是你兄弟。”
晚训:刀与粮
傍晚的演武场飘着饭香——瘸腿的老军们煮了锅小米粥,掺着野菜。贾珩站在高台上,望着一百个军户:“从今儿起,军屯的地,我带你们犁;你们的娃,病了我给请大夫;但——”他提高声音,“练刀不许偷懒!***不会等你们犁完地再打过来!”
张铁柱举着刀喊:“听百户的!杀***!”
军户们跟着喊:“杀***!杀***!”
周大柱攥着刀,眼里闪着光:“大人,俺今儿才懂——刀能保粮,能保娃,能保这宣府的地!”
夜话:碎玉的暖
深夜,贾珩躺在营盘的草席上,望着窗外的月亮。碎玉在他手心里发烫,映着月光,“珩”字泛着幽光。他摸出生母的血信,字迹在月光下清晰起来:“儿若见此信,当知荣府气数将尽。你父逐你,是要留个根。”
“根。”他轻声说。荣国府要塌了,可他这根,在宣府的风沙里扎下了——扎在军户的犁耙上,扎在小娃的野果里,扎在一百个兄弟的喊杀声中。
张铁柱摸黑爬过来,塞给他半块馍:“珩哥儿,周叔的娃说,长大了要当百户——像你。”
贾珩笑了,馍硬得硌牙,却比荣国府的蜜枣甜。他望着营盘外的胡杨,在风沙里摇晃,像在点头。
“张哥,”他说,“等咱们把军户的地犁完,把刀练得比***的马还快,荣国府的手,伸不到宣府来。”
张铁柱拍着胸脯:“成!我跟着你,犁地、练刀、杀***——咱宣府的兵,不是草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