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允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来的,肺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刀子。
两条腿灌了铅似的沉重,每迈一步,身上那二百来斤的膘都在剧烈地晃荡、拉扯,拖着他的速度。
汗水糊住了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他瘫坐在一条背街小巷的垃圾箱后面,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冰棺炸裂的巨响、玻璃碴子飞溅的寒光、寿衣老头咧到耳根的灰败嘴角、那枯爪掐住胖孝子脖子时爆出的血箭……还有那双浑浊、毫无生气的眼珠子转向他时的冰冷……无数碎片化的恐怖画面在眼前疯狂闪回,混合着浓烈的血腥气和尸体***的甜腥味,不断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哇”的一声,他趴在冰冷的污水沟边,把早上那半个冷馒头和油腻的浑汤全吐了出来。
酸腐的气味***得他眼泪鼻涕一起流。
吐空了,只剩下干呕的力气。
他瘫软在地,羽绒服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臃肿疲惫的轮廓。
小巷深处传来几声野狗的吠叫,更添几分凄凉。
他摸出手机,屏幕裂了几道纹,是刚才混乱中撞的。
电量只剩一格红。
他哆嗦着手指,凭着本能点开那个短视频APP。
“蜜桃小薇”的首播间赫然挂在首页推荐!
封面截图触目惊心——冰棺炸裂的瞬间,玻璃碴子纷飞,背景是血糊糊的一片。
标题血红加粗:首播事故!
殡葬现场惊现诈尸啃人!
超自然力量降临?!
播放量后面跟着一长串令人眩晕的数字。
侯允文点进去。
首播己经中断,但回放还在。
画面剧烈晃动,充斥着尖叫和混乱。
镜头捕捉到他抡起唢呐砸向那“诈尸”老头的侧影——臃肿的背影,笨拙的动作,紧绷的红色羽绒服在混乱中格外扎眼。
弹幕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屏幕:“*********!
真啃了?!”
“前排提醒!
高能预警!!”
“这胖子谁啊?
拿个喇叭当武器?”
“笑死,肥猪也想当英雄?
跑快点别挡道!”
“唢呐战神?
我看是唢呐饭桶吧!
跑起来肉都在抖!”
“主播呢?
主播没事吧?
小薇女神小心啊!”
“胖子快滚开!
别挡着我女神镜头!”
“妈的,这身膘跑得动吗?
看着都替他累!”
“肥成这样还去殡仪馆?
不怕被当储备粮?”
“小薇女神快跑!
远离那个肥宅!
晦气!”
那些冰冷的、带着嘲讽和恶意的字眼,像一根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侯允文的眼睛,刺进他心里。
尤其是那句“肥猪也想当英雄?”
和“晦气”,和小薇之前在休息棚看他时那嫌恶的眼神瞬间重叠。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关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疼痛。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彻底暗了下去——没电了。
最后一点与外界的联系也断了。
黑暗重新笼罩下来,只有远处城市霓虹的微光映在巷口的墙壁上,变幻着模糊的光影。
寒意顺着冰冷的墙壁钻进骨髓,肚子因为剧烈呕吐和奔跑,传来一阵阵空虚的绞痛。
恐惧、恶心、疲惫、屈辱……种种情绪像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靠在肮脏的墙上,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身赘肉不仅仅是负担,更可能是催命符。
在那样的混乱和危险里,他连逃命都显得如此笨拙可笑。
不知过了多久,巷口传来一阵小心翼翼的脚步声,伴随着刻意压低的呼唤:“喂…喂!
吹唢呐那胖子!
…侯允文!
是你吗?”
侯允文猛地惊醒,警惕地抬起头,身体因为紧张而绷紧。
来人竟然是蜜桃小薇。
只是此刻的她,全然没有了镜头前的光鲜亮丽。
精心打理的头发凌乱不堪,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
昂贵的白貂外套沾满了泥点和污渍,素白旗袍的下摆被撕破了一道口子,肉色***也勾破了,露出几道血痕。
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汗水和泪水晕开,眼线和睫毛膏糊成一团,黑乎乎的,眼里的惊恐还未完全褪去,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屏幕碎裂的手机支架。
她站在巷口,离侯允文几米远的地方,警惕地打量着西周,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看到侯允文,她似乎松了口气,但眼神里依旧带着明显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走了过来,高跟鞋踩在污水泥泞的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你…你没事吧?”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
侯允文没吭声,只是费力地扶着墙想站起来。
腿脚因为长时间的瘫坐而发麻,加上身体的沉重,他晃了一下,差点又栽倒。
小薇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又缩了回去。
侯允文站稳了,喘着粗气,冷冷地看着她。
小薇被他看得有些发毛,眼神闪烁,避开了他的目光,声音低了下去:“…谢谢你…刚才…砸那一下…” 她说得很勉强,似乎并不情愿承认这个事实。
她低头,在手提包里翻找着什么,动作有些慌乱。
最终,她掏出一个没拆封的、包装精美的盒子,上面印着花哨的英文和肌肉***的图案——是一罐进口的高端蛋白粉。
她像丢掉什么烫手山芋一样,远远地、快速地塞到侯允文手里。
“这个…给你。”
她语速飞快,目光始终没有真正看向侯允文的脸,“…低脂高蛋白…增肌减脂的…我看你…你需要这个。”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一种施舍般的怜悯和急于划清界限的急切。
侯允文低头看着手里那罐冰冷的、印着健美身材的蛋白粉,又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妆容狼狈、眼神躲闪、却依旧在潜意识里评判着他身材的女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混合着强烈的屈辱感猛地窜上头顶!
刚刚在首播间看到的那些弹幕——“肥猪”、“饭桶”、“晦气”——如同魔音灌耳,在她那句“你需要这个”的催化下,瞬间点燃了他压抑的火山!
“我需要这个?”
侯允文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的咆哮,他猛地举起那罐蛋白粉,几乎要砸在地上!
但最后一丝理智拉住了他。
他死死攥着那冰冷的罐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看着小薇惊恐后退的样子,看着她旗袍破口下露出的擦伤,看着她眼中深藏的恐惧和无助——那恐惧不只是对刚才的怪物,还有对这个失控的世界。
巷子深处传来几声模糊不清、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嘶鸣,伴随着某种拖沓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小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惊恐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侯允文也听到了。
那声音…和灵堂里那老头喉咙里发出的嘶鸣如出一辙!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
刚才的愤怒和屈辱瞬间被更强烈的求生本能压了下去。
他猛地将那罐蛋白粉塞从领口塞进自己羽绒服的胸口,动作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笨拙。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再看小薇,而是侧耳倾听着那越来越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浑浊的眼睛里,一丝被遗忘多年的、属于军人的锐利和警觉,如同沉睡的火山灰烬下重新亮起的火星,艰难地闪烁起来。
“不想死,就闭嘴,跟着我。”
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那是五年前他当监舍小组长时管人的语气,更是更早以前,在部队里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他不再理会小薇的反应,目光迅速扫过狭窄肮脏的小巷,寻找着可能的生路。
那身沉重的赘肉,此刻成了他最大的敌人,也成了他必须立刻、马上开始对抗的目标。
活下去,成了此刻唯一的念头,而活下去的第一步,或许就是让这身该死的肉,不再拖累自己逃命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