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竹门吱呀声响。应囚正坐在檐下磨剑,眼角余光瞥见青衫人踏过飘落的桃花,腰间玉佩随步伐轻晃,正是沈砚舟惯戴的「松鹤延年」佩。那玉佩原是十年前应囚赠他的生辰礼,此刻在晨光中泛着温润光泽,却像淬了毒的蛇信般刺眼。
"贤弟今日怎的有空来?"应囚收剑入鞘,起身时故意扶了扶腰,「昨夜修葺祖坟着了凉,今早起来竟有些腰酸。」
沈砚舟面上闪过一丝关切,快步上前扶住他手臂:「愚兄来得不巧,早该差人来帮忙的。"他指尖触到应囚袖中凸起的药包,眼底掠过微不可察的暗芒,"听闻弟妹擅用草药,可曾敷过?」
"不过是陈年旧疾,不妨事。"应囚任由他扶着进屋,余光扫过对方袖口新绣的竹叶纹——那是暗影阁「青羽堂」的标记。前世他从未留意过这些细节,只当是文人雅趣,如今却明白每道纹路都是阴谋的线头。
屋内已摆好两方矮几,案上搁着个檀木酒匣。沈砚舟亲手揭开匣盖,露出里面青瓷酒壶,壶身绘着寒江独钓图,正是应囚眼熟的「陈年花雕」。
"去年在江南淘的好酒,"沈砚舟执起酒壶晃了晃,琥珀色酒液撞着壶壁发出轻响,"特意留到今日与贤弟共饮,也算应个春分的景。」
应囚盯着酒壶内侧暗纹,与记忆中那道毒酒的纹路分毫不差。他伸手按住沈砚舟倒酒的手,笑道:「且慢,愚兄今早出门前,弟妹非要我带个彩头。」说罢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两碟蜜饯,「念鸿昨日新做的糖渍青梅,贤弟尝尝?」
沈砚舟目光微滞,随即笑道:「侄女手艺愈发精进了。」他拈起枚青梅放入口中,牙关合拢时却听见极轻的"咔嚓"声——果核里藏着枚细小的空心蜡丸,舌尖尝到淡淡硫磺味,正是试毒散的气息。
应囚将酒盏推过去,袖中银针悄然滑入掌心。沈砚舟举杯时,他指尖微动,银针已刺入袖中暗袋,袋里装着前日准备的鸭血,此刻正顺着针孔渗进酒液,在盏底积成小块凝血。
"贤弟这酒......"应囚皱眉盯着酒盏,"怎的有股铁锈味?"
沈砚舟瞳孔骤缩,却见应囚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黑血,溅在青衫上如红梅绽放。「你......」应囚抬眼看向对方,目光里带着愕然与痛楚,「为何......」
"愚兄糊涂!"沈砚舟慌忙扶住他,袖中燕尾镖却已滑入掌心,"定是这酒搁久了染了潮气,贤弟莫怕,愚兄这就去请郎中!」他转身时镖尖擦过应囚咽喉,却见对方忽然软倒在地,双目紧闭再无声息。
沈砚舟盯着应囚胸口,直到确定再无起伏,才伸手探向他腰间。指尖刚触到玉佩,忽听窗外传来鸟鸣,三长两短,正是暗影阁的联络暗号。他暗骂一声,转身从后窗跃出,衣摆扫落桌上酒壶,青瓷碎响中,酒液渗进地砖缝隙,竟冒出丝丝青烟。
申时初刻,应囚在柴房醒来。老刀守在门口,手里捧着染血的布巾——那是应囚用内力逼出的鸭血,混着草药汁染成青黑色,竟与真中毒血别无二致。
"人走了?"应囚活动着手腕,袖中银针叮当落地。
老刀点头,从怀里掏出个纸团展开,上面是半枚鸮鸟印。应囚瞳孔微缩,这正是苏信昨日那封密信的落款。他起身走向墙角,推开堆着的柴禾,露出底下暗格,里面躺着沈砚舟遗落的荷包。
荷包内侧绣着松竹纹,针脚细密处藏着夹层。应囚用银针挑开,掉出两张薄如蝉翼的纸。第一张是江湖地图,苍梧山处画着红点,旁边写着"秘图在此";第二张却是封密信,字迹潦草却透着狠戾:「事成之后,逐鹿山庄庄主之位必是你的,切勿轻信苏信那断......」
"逐鹿山庄......"应囚指尖划过字迹,想起苏信昨日提到的赤霄秘图三宗,万剑阁、逐鹿山庄、药王谷,如今看来沈砚舟竟已勾搭上逐鹿山庄高层。他将密信折好藏入怀中,忽然注意到老刀手里攥着截断镖——正是沈砚舟袖中的燕尾镖,尾部刻着极小的"羽"字。
"去告诉苏信,"应囚将镖递给老刀,"今晚子时,悦来客栈天字三号房见。"老刀点头,转身时衣摆带起阵风,吹得柴房角落的蛛网轻颤,应囚忽然瞥见蛛网上粘着片黑色羽毛,与沈砚舟袖中暗纹别无二致。
亥时,应囚潜回书房。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织成碎银,他摸出白天从沈砚舟荷包里顺来的钥匙,插入暗格锁孔。"咔嗒"声中,暗格缓缓打开,里面竟躺着半卷泛黄的绢帛,边缘绣着逐鹿山庄的鹿首纹。
展开绢帛,上面用朱砂画着苍梧山地形图,某处山坳用红笔圈住,旁注"废祠"二字。应囚呼吸一滞,想起今早路过废祠时所见的星图壁画,难道沈砚舟早已知道秘图与废祠的关联?他指尖抚过绢帛背面,忽然触到凸起的纹路,就着月光细看,竟是用密语写成的"玄鸮亲启"。
子时,悦来客栈屋顶。应囚掀开瓦片,看见苏信正坐在桌前,断臂处缠着新换的布条,桌上摆着碟花生米和半碗浊酒。听见瓦片轻响,苏信猛然抬头,目光对上应囚时,浑浊的眼忽然泛起光亮。
"苏兄,"应囚跃下屋顶,反手关窗,"可查清楚了?"
苏信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纸,每张上都画着不同的暗器图,最后一张正是燕尾镖,旁边写着"青羽堂,暗影阁分舵"。应囚瞳孔骤缩,想起沈砚舟袖口的竹叶纹,原来所谓"青羽先生",竟是暗影阁青羽堂堂主。
"还有这个。"苏信推过个小瓶,瓶中装着黑色粉末,"净衣派的小崽子在沈府后巷拾的,说是从青羽先生轿子里漏出来的。"
应囚打开瓶塞,嗅到股熟悉的草药味——正是前世让他假死的"闭息散",可让人脉搏停滞十二个时辰,形同真死。他握紧瓶子,忽然想起沈砚舟今日刺向他咽喉的镖尖,原来对方早有准备,要在他"假死"时补刀,坐实苏信"凶手"的罪名。
"沈砚舟勾连暗影阁,想夺赤霄秘图。"应囚将逐鹿山庄的绢帛摊在桌上,"而逐鹿山庄,怕是想借他的手拿到秘图,打开赤霄陵。"
苏信盯着绢帛上的废祠标记,忽然用断指在桌上画了个圈,又在圈中画了只展翅的鸿雁。应囚心头一震,那是风刃营的暗号,代表"陷阱"。
"你是说,废祠有埋伏?"应囚皱眉,想起云汐嫁衣里的秘图,若沈砚舟知道秘图与药王谷有关,定会对云汐下手。他猛地起身,却见苏信抓住他手腕,浑浊的眼忽然清明:「小心...玄鸮...摄魂术...」
应囚一怔,这才注意到苏信颈间红痕比昨日更深,形如爪印,正是摄魂术反噬的迹象。他从怀里掏出个玉瓶,倒出粒药丸塞进苏信口中:「先服下这个,可压制摄魂术。」药丸入口即化,苏信苍白的脸总算有了些血色。
窗外传来梆子声,已是丑时三刻。应囚将绢帛和密信收入怀中,拍了拍苏信肩膀:「三日后武林盟主寿宴,我要你带净衣派兄弟守住万剑阁的兵器库,沈砚舟私铸的兵器,就藏在那里。」苏信重重点头,断臂处绷带渗出鲜血,却浑然不觉。
回到苍梧山时,东方已现鱼肚白。应囚路过药圃,看见云汐种的曼陀罗开了,紫色花朵在晨露中轻轻颤动,像极了前世她倒在血泊中时,发间那朵被血浸透的蔷薇。他摸出怀中的《百草经》,翻到夹着蝴蝶兰的那页,目光落在"摄魂草"的记载上——此草生于阴寒之地,以人血浇灌可制摄魂香,中术者会逐渐丧失神智,任人操控。
"玄鸮,你果然在培养摄魂术的傀儡。"应囚低语,指尖划过书页上的解毒方,忽然想起云汐曾说过,药王谷有一种叫"醒神花"的草药,可解百毒,包括摄魂术。他合上经书,抬头望向苍梧山深处,那里有片终年云雾缭绕的山谷,正是云汐平日采"醒神花"的地方。
卯时,应囚来到废祠。断壁上的星图在晨光中清晰可见,他按照云汐嫁衣上的刺绣纹路,依次触碰北斗七星的石刻。当指尖按到第七颗星时,地面忽然传来震动,一块青石板缓缓升起,露出底下黝黑的洞口,风中飘来若有若无的药香——正是醒神花的味道。
"原来入口在此。"应囚摸出火折子点燃,洞口石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他凑近细看,瞳孔猛然收缩——那是药王谷的禁术记载,其中一页画着个戴着鸮鸟面具的人,正在用摄魂草操控傀儡,旁边批注着"玄鸮乃我谷叛徒,盗走摄魂术残卷......"
身后突然传来衣袂破风之声,应囚旋身挥剑,寒江剑擦着来人鬓角划过,削落几缕发丝。月光下,来人戴着青羽面具,正是沈砚舟的谋士青羽先生。
"应囚,你果然没死。"青羽先生声音沙哑,袖中飞出数枚燕尾镖,"既然知道了秘密,就永远留在这里吧!"
应囚旋身避过镖雨,剑光如练扫向对方下盘。青羽先生纵身跃上横梁,却见应囚剑尖已抵住他咽喉,寒光映得面具上的竹叶纹微微发颤。
"说,玄鸮在哪里?"应囚冷声逼问,剑尖刺破对方皮肤,渗出一线黑血——竟是中了毒的迹象。
青羽先生忽然怪笑起来,笑声中身体开始抽搐,七窍流出黑血,瞬间气绝。应囚皱眉退后,只见尸体怀中掉出个香囊,里面装着摄魂草的干花,花芯处藏着枚字条:「杀无赦,玄鸮」。
他捡起字条,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跃上废祠屋顶,只见山道上烟尘滚滚,数十骑黑衣人正朝苍梧山而来,为首者腰间玉佩在阳光下闪过——正是逐鹿山庄的鹿首佩。
"来得好。"应囚冷笑,将字条收入怀中,寒江剑在晨光中划出凛冽弧光,"就让你们看看,所谓赤霄秘图,究竟是宝藏,还是悬在你们头顶的利剑。"
山下传来鸡鸣,应囚望着东方渐亮的天空,想起云汐此刻应已到了鹤巢据点,念鸿或许正在玩他给的玉牌。他握紧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一次,他不仅要复仇,更要揭开这江湖最深处的毒瘤,让阳光照亮每一个阴暗的角落。
"沈砚舟,玄鸮,逐鹿山庄..."他对着晨风低语,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冷意,"你们的好戏,才刚刚开始。而我,将是这场戏的终结者。"
剑鞘上的"惊鸿"二字在朝阳中闪烁,应囚转身跃下屋顶,衣摆扬起的尘土中,废祠洞口的药香愈发浓郁,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即将揭晓的秘密——关于背叛,关于复仇,更关于这个江湖,即将迎来的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