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凰录

我是这皇宫里最威风的皇后。

皇帝敬我，太后怕我，贵妃无时无刻不想弄死我。

镇国将军是我爹，开国将军是我爷，老太君是我奶，狗皇帝是我青梅竹马。

要问我还有什么不满意，我想当皇帝。

按剧情应该是这样发展的，但我自小跟着祖父祖母长大，从小被灌输精忠报国，祖父从随先帝打天下时，便立誓将此七尺之躯献与山河社稷。

我的志向便从未是凤冠霞帔，更不是成为帝王身后的影子。

我不愿高居后位，更不愿成为赵钰的妻。

即便他如今己黄袍加身，坐上那九五之尊的宝座，可这宫墙、这权势，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归宿。

民间把我与他的故事编成话本子，话本里写我与他青梅竹马的情长，说不受宠的皇子与天之娇女的痴缠，道尚在闺阁的叶家千金为心上人弃红妆、习武艺，上战场，扶他步步登上九重云霄。

最是绘声绘色处，当属秦王之乱时，我提起打王鞭闯入天牢，长剑饮血破开重围，将困于危局的他救出。

故事的终章总落墨于金銮殿上，他力排众议封我为后，自此琴瑟和鸣，圣宠如潮，连话本里的每个字都浸着感天动地的深情。

听的我差点也被感动了。

如果话本子女主角不是我的话。

这届百姓大抵是记性不好，全然忘了那年街头，我的巴掌是如何重重掴在他脸上；忘了长街斜阳下，他牵着佳人的手正笑得缱绻，而我的马鞭破空而出，抽落他束发玉冠；更忘了我转身离去时，衣袂翻飞间藏着的决绝。

那些被话本粉饰成 “佳话” 的岁月，原是我困在情义与家国之间，最煎熬的至暗时光。

那些民间流言像无数把刀扎在我心上。

那些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挥之不去。

那些日子，我生不如死。

后来，他成了皇帝，我也成了皇后。

可又怎样呢？

我不过是被架在皇后这个位置上的提线木偶罢了。

再没人敢说我一句不好，可我又得到了什么？

被他困在这九重宫阙之中，再无自由。

檐角的风铃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那些尘封的往事。

当年将军府贵女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茶肆酒坊间，碎嘴婆子们嗑着瓜子摇头：“三皇子都不要她了，还揪着人家不放，说不定是被破了身子嫁不出去了，死缠着人家。”

也有人拍着桌案为我叫屈：“这三皇子也挺没良心的，不是叶家大小姐，哪有今天风光的三皇子。”

更多人则是嗤笑：“男人嘛，朝三暮西三妻西妾很正常，这叶家小姐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啊，下手真狠。”

“这样泼辣的女子，谁敢娶回去？”

字字句句如淬毒的银针，深深扎进我的血肉。

闭眼时，百姓指指点点的嘴脸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些刺耳的议论声，至今仍在耳畔盘旋。

檐下铜铃的声响被齐忠尖利的嗓音生生截断。

作为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他每一次躬身行礼，都让我想起当年被他们背叛的恶心。

“娘娘，这是陛下新从南海得来的宝珠。

南海那边刚呈上来，陛下就让咱家给您送来了。”

他拂尘轻挥，身后小太监捧着鎏金嵌宝的匣子，在日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那匣中所盛，原是千年深海孕育的明珠，曾被帝王嵌作冕旒上最耀眼的星辰，也曾点缀在后宫宠妃鬓边，流转着倾国倾城的风华。

我望着珠光流转，赵钰一贯会投人所好，这些金珠美玉，我向来喜爱。

齐忠敏锐捕捉到我眼底的意动，谄笑又深了几分：“陛下知道娘娘喜欢，特意吩咐，但凡有好物，都先紧着娘娘送来。

娘娘欢喜，陛下的心肝儿才能踏实。

今晚陛下还……”“东西放下，人滚。”

我冷然截断他黏腻的絮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芷蘅早己会意，莲步轻移接过匣子。

齐忠僵在原地，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皮笑肉不笑地行礼：“那奴才就不叨扰娘娘了。”

说罢领着一众小太监，像退潮时仓皇遁入泥沼的蟹群，顷刻间没了踪影。

“娘娘，这珠子可真是稀世珍宝！

您瞧这莹润的光泽，触手生凉的质地……”芷蘅将宝珠托在掌心，目光痴迷。

自将军府起便侍奉在我身侧的她，如今己是宫中掌事姑姑。

“只是陛下明知您见不得齐忠……”她忽然住口，面上浮起疑惑。

我望着窗外渐渐西斜的日头，轻声叹息：“他是从皇子时就跟着陛下的老人，如今又是太监总管。

遣他来送，越是这般郑重，越显陛下对我的看重。

至于我是否作呕……”话音消散在穿堂风里，恍惚间又看见当年长街之上，被唾沫星子淹没的狼狈。

皇帝自然不会在意那些流言如何啃噬我的尊严。

就如同他不在意我当年的处境，我所经历的流言蜚语。

我同皇帝青梅竹马不假，情意也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我对他的情意确实让他从一个落魄无人在意的皇子变得有些地位。

倘若没有梁锦绣的出现。

梁锦绣原名梁二丫，原是先帝新宠梁美人的胞妹。

梁美人出身乡野，父母皆为泥腿农夫。

据说她机缘巧合救下秦王，入秦王府调教后，被当作奇货献给先帝。

一人得势，满门登天，梁家举族迁入京城。

梁二丫初来乍到，因这土里土气的名字没少遭人耻笑，索性改名为梁锦绣 。

这名字，还是我昔日的闺中密友陆灼华所赠。

陆灼华乃内阁大学士之女，素有京城才女之称，诗文书画样样精通。

彼时梁锦绣在宴会上被众人嘲讽，便对着陆灼华泪眼婆娑：“陆姐姐，你们的名字都雅致如诗，我爹娘目不识丁，实在取不出这样的好名字……” 说着，眼眶便泛起泪花。

陆灼华心善，当即给了三个名字任她挑选。

梁锦绣选了 “锦绣”，首言要大富大贵。

“三个名字，她还是选了最土的那个，要知道她后面会那么对你，打死我都不帮她想名字，让她顶着梁二丫名字受一辈子嘲笑。”

陆灼华同我讲这话的时候，双眼通红，悔不当初。

“傻姑娘，没有你也会有旁人，一个名字而己，别把罪过都揽自己身上。”

名字向来身不由己，世间女子本身就不易，倘若我是她，我也不愿当初的梁锦绣因名字受到众人嘲笑。

况且现在梁美人受宠，将来在皇帝面前吹吹耳边风，赐她个名字也未尝不可。

当年听说她初来京城努力挤入京都贵女的宴会，不是被拒，就是在宴会上沦为众人的笑柄。

我对她向来都是有一丝怜悯的，也曾想要设宴主动邀请她。

如果她没有招惹赵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