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钰喘息着追上来,袍角沾着未及掸落的宫墙苔痕。
“阿宁,我一听你被宣进宫便立马赶来了,还好你没事。”
他伸手欲触我衣袖,又在半空僵住“我也没想到锦绣会冤枉于你,她性子懦弱,定是受了其他人的蒙蔽。”
说着瞥向宫门方向,眼睫投下不安的阴影。
“好在都解释清楚了,现在父皇也惩罚她了。”
“我是向着你的。”
我抬眼望向他眼底翻涌的焦急,喉间泛起铁锈般的涩意“赵钰,我刚因为你受了梁锦绣的栽赃,你还觉得她是无辜的”“攸宁,你还在怨我。
“他攥紧腰间那枚我送他的玉佩,指节泛白“我不是觉得她无辜,她大抵是看到你打了我,气不过,所以才...”他絮絮的辩解声中,我忽而想起当年市井百姓谈论他时的调笑。
这般偏私的言辞,倒叫我疑心男子的心肠,是否都生得这般混沌。
或许他骨子里,本就享受着我与梁锦绣的明争暗斗。
只是这次,不过是事实的天平逼他站向我这边。
“那麻烦您转告您的锦绣妹妹,” 我后退半步,裙裾扫过青石板,“最好离我远一点,要不然下次巴掌真的扇在她的脸上。”
转身时,余光瞥见他呆立原地单薄的身影,心中一阵疼。
其实我也不敢相信,那么爱我的赵钰会如此轻易喜欢上一个刚认识的梁锦绣。
京城谁人不知赵钰对我百般顺从?
他省吃俭用攒下微薄月例,只为换我喜爱的琉璃簪;寒冬腊月里,他呵着白气为我浣洗被尘土弄脏的披风。
连赵翎都笑着打趣:“他可从未对我和母妃这样好过。”
面对秦王的嘲讽,他更是红着眼梗着脖子反驳:“不是所有人都有我这般福气,能跟在阿宁的后面。”
他真的很爱我,起码是在这之前,我感受的到。
可如今,那些滚烫的情意,竟比晨露消散得还要迅疾。
想到这里心口一阵阵疼。
其实也真的有冲动想去原谅他。
可原谅他之后呢,打碎的瓷器就算拼接起来也有裂痕。
我真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三日后踏出房门时,芷蘅说赵翎邀我去醉仙楼。
推开门的刹那,满室沉香里只余赵钰一人。
他身形单薄得可怖,眼窝深陷,握着酒杯的手在微微发颤。
“阿宁,你瘦了。”
他哑着嗓子开口,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我冷笑落座,指尖叩击桌面:“拜你所赐。
“他颤抖着摸出块玉佩,正是去年生辰我赠他的。
“这两天我想了很多...”他将玉佩按在掌心,仿佛要将自己的心脏掏出来,“我说爱上两个人,可父皇宣你对峙时,我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 —— 只要你平安。
锦绣禁足后,我是愧疚,但更怕你难过。”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温热的泪砸在我手背上,“阿宁,这种若即若离的滋味是不是不好受?
当年你父亲封镇国将军,全京城的公子都来提亲,我夜夜守在你府外,就怕你成了别人的新娘...”我端起酒盏轻抿,辛辣的滋味在舌尖炸开。
为了安他的心,我不顾闺誉首言非他不嫁;他小气爱吃醋,我便推掉所有邀约,任他日日黏在身边。
可如今,这些过往却成了扎在心头的针,每回忆一次,便渗出一滴血。
“所以现在呢?
你要我怎么做?
要我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
我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腥甜,话音落地时己染上破碎的呜咽。
宫墙内的暗流如何能瞒过众人?
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早化作风里的柳絮,飘进每个人的眼底。
当值的太监曾撞见他执起梁锦绣的纤手,在宣纸上共描墨字;洒扫的宫女听见红墙深处传来情诗低语,字句间流淌着曾经专属于我的缱绻。
而最不堪的一幕,竟是陆灼华在月下撞见——雕梁画栋的阴影里,他与她相拥亲吻的身影,将廉耻碾碎在满地月光中。
“恶心。”
这个字从齿缝间挤出时,连呼吸都变得酸涩。
陆灼华转述的画面,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将我精心维护的骄傲与自尊剜成碎片。
我如何能当作一切从未发生?
那些誓言犹在耳畔回响,如今却成了最锋利的讽刺。
我如何原谅?
我的骄傲,我的自尊不容许我原谅。
我忘了那天我是如何走出醉仙楼的.....只记得我离开之后没多久时日,大概是梁锦绣解除禁足之后吧。
不过旬月,赵钰便牵着她的手招摇过市,二人身影在市井喧嚷中交叠,将我的难堪与屈辱碾作尘泥,撒向京城的每一条街巷。
出门之时便听到有人嗤笑“瞧见没?
叶家小姐被三皇子抛弃了。”
“三皇子正带着佳人闲逛呢,那小娘子生得倒是水灵”“什么水灵,那个梁家二丫罢了,姐姐被当礼物送进宫,她又勾搭上皇子,姐妹俩骨子里都透着算计”刺耳的议论声混着寒风灌入耳中,我攥紧缰绳的手青筋暴起。
马鞍下的烈马嘶鸣着刨地,似也在替我不平。
我猛地挥鞭,枣红马如离弦之箭冲向长街。
忍气吞声从来不是叶家女儿的做派,今日若不将这口恶气讨回,他日回想,必成剜心之痛!
便是拼尽声名又如何?
我倒要让这对不知廉耻的男女,尝尝得罪将门虎女的滋味!
于是,长街之上便有了那桩震动京城的事端。
我扬鞭如电,抽落他束发的玉冠;掌掴宠妃之妹的脆响,惊飞了檐角栖息的寒鸦。
这等 “大逆不道”的行径,很快便被人添油加醋地呈到御前。
将军府内,父母恨铁不成钢的责骂声震得梁上灰落:“你怎就这般糊涂!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不是将自己往绝路上推?”
金銮殿中,皇帝龙颜大怒,斥责我一介女流搅扰宫闱安宁,本欲从重发落。
幸得兰陵长公主出面求情,念及姐弟情分,皇帝才暂且按下雷霆之怒。
最终,一道旨意落下:“既爱动手,便随父出征,去前线杀敌,打个痛快!
“话里话外皆是讽刺,言明我名声己毁、无人敢娶,倒不如丢到战场上,权当为朝廷尽份薄力。
自幼在祖父祖母膝下长大的我,哪里吃过这般苦头?
祖母疼我如掌上明珠,连学武之事都千般阻拦,生怕我磕着碰着。
如今我那点功夫,不过是用来教训京城纨绔的花架子。
可我心里明白,当街殴打皇子皇亲,本是死罪难逃,此番被罚去前线,己是天大的恩赐。
谁也未曾料到,在那片烽火连天的沙场,竟成了我蜕变的熔炉。
金戈铁马的岁月里,我褪去了闺阁中的柔弱与矜持,在血与火的淬炼中,以风驰电掣之势拔节生长。
不必困守深闺,无需在意他人眼光,这里没有蜚短流长的中伤,只有并肩作战的热血与肝胆相照的情谊。
我在箭雨纷飞中学会沉着,于安营扎寨时读懂坚韧,每一次与敌军交锋,都是对自我的突破;每一回凯旋而归,都让生命焕发出新的光彩。
那些在前线纵横驰骋的日子,如同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将我的生命渲染得热烈而鲜活,成为我一生都难以忘怀的璀璨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