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慈父严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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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粒子如碎玉般砸在青瓦上。

谢家村西头的土坯房前,谢海裹着打满补丁的棉袍,怀里抱着两岁的仁贵,在产房外来回踱步。

怀中幼童冻得鼻尖通红,藕节似的手指不住抓挠他腰间晃动的玉佩,羊脂玉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半块"萧"字刻痕被磨得发亮——那是两年前他从镇北王府抱出襁褓时,裹在金丝锦缎里的物件。

"嗷——"屋内突然传来柳氏撕心裂肺的喊声,惊飞了檐下几只寒鸦。

仁贵吓得往谢海怀里缩,软糯的声音带着哭腔:"爹,疼。

"谢海拍拍他的背,掌心触到孩子后颈未褪的胎毛,喉间泛起苦涩。

两年前的场景突然在眼前闪现:镇北王府的雕花暖阁里,同样的啼哭震天,他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往外冲,却在角门被蒙面人截杀。

最后用个死婴假死才逃到王家村。

"砰"的一声,产房木门被撞开,稳婆端着血水盆出来,盆沿凝着薄冰:"谢大哥,添丁了!

是大胖小子!

"谢海还未开口,屋内又传来柳氏虚弱的笑声:"他爹,就叫宝成吧,宝中之成,往后得撑得起这个家。

"谢海望着门上褪色的"宜男"剪纸,想起镇北王府那位世子,本该叫"萧仁贵"的孩子,此刻怀中仁贵忽然抓住他的衣襟,奶声奶气地说:"弟弟哭。

"屋内婴儿的啼哭渐响,谢海解下外袍裹住仁贵,布料摩擦间,玉佩轻响。

稳婆凑近他,压低声音:"柳氏这胎遭罪了,胎位不正,多亏她咬着帕子硬撑......"话音未落,柳氏在屋内唤他:"海哥,抱宝成来瞧瞧。

"谢海抱着仁贵进门,暖黄的油灯光下,柳氏鬓发散乱,面色苍白如纸,怀中襁褓里的婴儿正攥着小拳头乱挥。

"给咱仁贵看看弟弟。

"谢海蹲下身,让仁贵凑近些。

幼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伸手去摸宝成的脸,却被柳氏轻轻拍开:"当心指甲划着弟弟。

"她望向谢海,目光落在他腰间玉佩上,忽然伸手握住:"这玉该收收了,别让孩子抓去摔碎了。

"谢海身子一僵,任她将玉佩塞进衣襟内侧,触到她指尖的温度,忽然想起成亲那晚,她也是这样替他整理衣襟,只是那时她眼中有光,不像现在这般阴鸷。

三日后"洗三",柳氏的娘家兄长提着两只老母鸡来贺喜。

土灶上的锅里飘着鸡汤香,仁贵坐在小板凳上,盯着桌上的白米饭咽口水。

柳氏抱着宝成坐在炕头,见仁贵攥着筷子发呆,轻声说:"去给你大舅磕头,讨个利是。

"仁贵乖乖爬下凳子,对着柳士明磕了三个响头。

柳士明哈哈大笑,从怀里掏出个铜板塞进他手里,却在触到他掌心时微微一怔——这孩子掌心竟有块淡青色胎记,形如展翅雏鹰。

谢海端着菜盘进来,恰好看见这幕。

他记得镇北王府的世子右掌也有这般胎记,是老王爷萧煜口中的"雄鹰转世"之兆。

柳士明抬眼与他对视,目光在仁贵掌心停留一瞬,嘴角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

谢海忙用衣袖遮住仁贵的手,谎称:"孩子顽皮,磕着碰着的。

"柳士明不再多言,低头喝了口酒,却在没人注意时,用脚尖碰了碰谢海的脚,眼神往柳氏怀中的宝成瞥去。

夜深人静,柳氏哄睡宝成后,侧身问躺在身边的谢海:"你打算瞒到何时?

"谢海装睡不应,却听见她冷笑一声:"当年我表哥冒死替你顶罪,才让你带着那野种活到如今。

现在我生了亲儿子,你还想让那野种占着长子的名分?

"谢海猛然睁眼,黑暗中看见她眼里闪过的寒光,与两年前在王家村初见时一模一样——那时他浑身是血地醒来,她蹲在他身边,手里握着带血的匕首,刀刃上凝着的,不知是他的血还是世子生母的血。

"他只是个孩子。

"谢海哑着嗓子说,掌心摸到藏在枕头下的半块玉佩,"等他长大了,我自会带他离开,绝不拖累你们母子。

"柳氏冷哼一声:"最好如此。

若让我发现你敢透露半个字......"她没说完,却伸手掐住谢海腰间软肉,指甲几乎要陷进皮肉里。

谢海咬牙忍着,听见隔壁传来仁贵的梦呓,幼童在睡梦中喊着"爹爹",他闭上眼,任由泪水滑进鬓角的白发里。

正月十五上元节,谢海带着仁贵去镇上看花灯。

攥着糖画在人群里蹦跳,忽然被个卖艺的刀摊吸引。

摊主耍了套五虎断门刀,仁贵看得入神,小手在空中比划。

谢海望着他专注的模样,想起镇北王府的演武场,老王爷萧煜常说"镇北王府的孩子,天生该握刀"。

他蹲下身,从腰间摸出半块玉佩,用袖口擦了擦:"仁贵,以后爹教你刀法,像真正的男子汉那样,好不好?

"仁贵似懂非懂地点头,忽然指着远处人群惊呼:"爹,看!

大老虎!

"谢海抬头,见几个穿着锦缎的小厮抬着花灯走过,灯上绣着镇北王府的飞虎图腾。

他猛地将玉佩塞回衣襟,转身抱住仁贵,却在不经意间,与对面茶楼二楼的目光相撞——那是个身着狐裘的老者,腰间挂着半块玉佩,与他怀中的半块,竟能拼成完整的飞虎形状。

怀中仁贵突然打了个寒颤,谢海这才惊觉自己掌心全是冷汗。

他低头看着孩子眉骨处淡淡的青痕——今早柳氏喂鸡时,仁贵被木盆绊倒磕的。

他轻轻吹了吹那处伤痕,想起柳氏今早骂的"贱骨头",又想起刚才那老者眼中的深意,忽然有种预感:有些事,怕是瞒不了多久了。

是夜,谢海躺在炕上,听着身边柳氏均匀的呼吸声,悄悄起身摸到柴房。

仁贵蜷在稻草堆里,怀里抱着块硬饼——那是柳氏晚饭时扔给他的。

谢海解开衣襟,摸出玉佩,借着火折子的光,将两半玉佩拼在一起,飞虎图腾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仁贵揉揉眼睛:"爹,这是啥?

""这是......"谢海喉结滚动,忽然听见院外传来犬吠,远处有马蹄声疾驰而过。

他慌忙吹灭火折子,将玉佩塞回原处,却在起身时踢到个陶罐,发出"当啷"声响。

柳氏的声音从正屋传来:"大半夜的,折腾啥?

"谢海忙应:"碰倒了柴垛,你接着睡。

"回到炕上,柳氏翻了个身,手臂搭在他腰间,指尖轻轻划过他后腰的刀疤——那是两年前为保护世子留下的。

她忽然轻笑一声:"海哥,等宝成满月,咱请个先生来,给仁贵也开个门?

"谢海浑身紧绷,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黑暗中,她的嘴唇几乎贴在他耳边:"毕竟......他也是该读书的年纪了,对吧?

"谢海没答话,只是盯着窗外的月光,看它一点点爬过窗棂,落在仁贵睡觉的柴房顶上。

他想起镇北王府的藏书阁,想起老王爷萧煜写的"愿吾儿仁贵,胸有江海,目有山川",又想起刚才在街上看见的飞虎图腾,想起那老者腰间的玉佩。

也许,有些债,是时候该还了。

大乾七年的冬天格外漫长,首到二月二龙抬头,河面的冰才渐渐融化。

谢海带着仁贵在河边放纸船,幼童拍着手笑,纸船顺着水流漂远,船上插着根狗尾草,像极了镇北王府飞虎旗上的缨络。

谢海望着孩子通红的小脸,忽然想起柳氏说的"开蒙",想起她指尖在他腰上划过的触感,忽然握紧了拳头——不管怎样,他绝不能让仁贵重蹈当年的覆辙,绝不能让镇北王府的血脉,湮灭在这穷乡僻壤里。

纸船漂到河中央,忽然被一块暗石隐没。

仁贵着急地喊:"爹,船沉了!

"谢海摸摸他的头,轻声说:"船没沉,它只是去了该去的地方。

总有一天,你也会像这纸船一样,顺着水流,回到属于你的大海。

"仁贵似懂非懂,却看见父亲眼中有光,像天上的星星落进了水里。

他伸手去抓水中的星光,溅起的水花落在脸上,凉凉的,却比柳氏屋里的火盆更暖。

远处传来柳氏喊宝成的声音,尖利而刺耳,但仁贵没回头,他盯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忽然觉得,这水里藏着好多好多故事,总有一天,他会把它么都捞起来,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比往年都要早。

谢海在院子里种下的枣树发了新芽,仁贵每天都会去看,盼着它快快结果。

柳氏抱着宝成站在屋檐下,看着父子俩忙碌的身影,嘴角勾起抹冷笑。

她摸了摸宝成的小脸,低声说:"我的儿,你才是该留在这屋里的人。

至于那野种......"她没说完,却看见谢海回头望来,目光如刀,吓得她赶紧转身进屋。

夜幕降临时,谢海坐在门槛上磨菜刀,仁贵趴在他腿上打盹。

月光洒在他腰间的玉佩上,半块"萧"字时明时暗。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喊声里,谢海忽然想起镇北王府的更楼,想起老王爷萧煜每晚都会在书房等他汇报军情。

他握紧菜刀,刀刃在月光下泛起冷光——有些事,就像这把刀,藏得越久,越容易生锈,不如趁早磨亮,也好应对即将到来的风雨。

仁贵在睡梦中动了动,嘴里嘟囔着"爷爷"。

谢海低头看他,发现孩子眼角挂着泪珠,像是在做噩梦。

他轻轻擦掉他的泪。

小鼻子抽了抽,忽然露出个甜甜的笑,像是梦见了什么好事。

谢海望着星空,轻声说:"老王爷,老王爷指谢仁贵爷爷,您在天有灵,就保佑这孩子吧。

总有一天,我会带他回去,让他堂堂正正地喊您一声爷爷。

"话音刚落,一颗流星划过天际。

谢海握紧仁贵的小手,感觉孩子掌心的胎记硌着他的虎口,像是某种无声的承诺。

远处,柳氏在屋内骂骂咧咧,嫌宝成哭闹吵了她睡觉。

谢海却觉得,这世间所有的喧嚣,都比不上怀里孩子的一声梦呓。

他轻轻哼起镇北王府的军歌,声音低沉而坚定,惊起了树上几只宿鸟,却惊醒不了沉睡的孩子——在他的梦里,正有一艘纸船,顺着月光流淌的河,漂向远方那座铺满琉璃瓦的王府,漂向那个从未谋面,却血脉相连的亲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