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无雨期

沈念的校服后背上有一个清晰的鞋印。

早读课上，他挺首脊背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仿佛感觉不到周围窸窸窣窣的笑声。

铅笔在素描本上快速移动，勾勒出一只被铁丝网缠住的鸟。

后背隐隐作痛，那是十分钟前在楼梯间被徐昊踹的。

"变态又在画恶心东西了。

"前桌的李梦瑶转头时故意提高音量，她新做的美甲敲在沈念桌面上，"喂，班主任让你去办公室。

"沈念合上素描本，起身时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经过讲台时，他听到有人模仿他走路的姿势，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

他的指甲掐进掌心，但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办公室空调开得很足。

班主任王建军正在批改作业，头也不抬地说："徐昊妈妈打电话，说你上周故意把墨水泼在她儿子校服上。

"沈念盯着班主任秃顶的反光："是他先撕了我的作业本。

""一个巴掌拍不响。

"王建军终于抬头，目光扫过沈念过长的刘海和洗得发白的校服，"你这样的学生我见多了，用另类行为博关注。

下周的家长会，必须让你妈来一趟。

"沈念嘴角抽动了一下。

他知道母亲会在服装厂加班到晚上十点，根本不会来。

就像她不会注意到他手臂上的淤青，也不会发现他最近总是不吃午饭。

回到教室时，他的课桌抽屉正冒着烟。

有人往里面扔了点燃的纸巾。

沈念平静地用校服外套扑灭火苗，在周围失望的目光中坐下。

他的素描本不见了。

"找这个？

"徐昊站在窗边晃动着那个黑色笔记本，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一半阳光，"画得真恶心。

"说着开始一页页撕下来。

沈念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那是他攒了三个月零花钱买的进口素描本，每一页都画满了深夜噩梦中的景象：扭曲的人脸、长满尖刺的向日葵、被锁链捆住的太阳。

"还给我。

"他声音很轻，但手指在发抖。

徐昊夸张地捂住胸口："娘娘腔生气了？

"他把撕碎的纸页抛向空中，"来抢啊，死同性恋。

"纸片像黑雪般飘落时，教室前门突然被推开。

班主任带着一个穿崭新校服的男生走了进来，吵闹声戛然而止。

"这是转学生陆予安，从今天开始在我们班就读。

"沈念抬头，看见一个像从青春剧里走出来的男生。

陆予安微笑着自我介绍，声音清朗，站姿挺拔，连袖口露出的手腕都透着养尊处优的光泽。

当他的目光扫过满地的碎纸时，沈念迅速低下头，用刘海遮住眼睛。

"你坐沈念旁边吧。

"班主任指着最后一排的空位。

陆予安走过过道时，女生们小声议论着他的球鞋牌子。

他在沈念身边坐下，不动声色地避开桌面上被烧焦的痕迹。

沈念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水味，不自觉地往墙边缩了缩。

下课铃响，徐昊立刻带着几个男生围了过来。

"陆予安是吧？

我是班长徐昊。

"他伸出手，"放学后我们篮球队有训练，要不要来看看？

"沈念看着陆予安礼貌地与徐昊握手，心想这个优等生大概三天内就会申请调座位。

他太清楚这些转学生的套路了——先是被徐昊表面的热情蒙骗，发现真相后要么同流合污，要么敬而远之。

午休时分，沈念照例躲到实验楼后的废弃厕所。

这里没有监控，是他唯一能安静吃饭的地方。

他掏出便利店最便宜的面包，发现包装袋己经被故意扎破了洞，面包沾满了抽屉里的灰烬。

"原来你在这里。

"沈念猛地回头，看见陆予安逆光站在门口。

他下意识把面包藏到身后，却见对方递来一个便当盒。

"我妈做多了。

"陆予安的语气像是在讨论天气，"三明治要吗？

"沈念没有接。

他盯着便当盒上精致的卡通图案，突然冷笑："省省你的同情心。

离我远点对你比较好，优等生。

"陆予安似乎没料到这样的反应，笑容僵在脸上。

这时远处传来徐昊的叫喊声："予安！

教练找你！

"沈念看着陆予安匆忙离开的背影，把便当盒推到一边。

他掏出备用铅笔，在厕所隔板上画下一张笑脸——嘴角咧到耳根，眼睛里流出黑色液体。

画到一半时铅笔断了。

沈念发现自己的手在抖，那些被撕碎的画还在眼前飘。

他突然用拳头砸向墙面，指关节顿时渗出血珠。

疼痛让他感到一丝奇异的平静。

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

沈念照例被分到没人要的一组，独自在操场边缘做深蹲。

他看见陆予安在篮球场上奔跑，徐昊亲热地搂着他肩膀。

阳光下的他们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放学时下起小雨。

沈念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发现垃圾桶旁散落着几片他的素描纸。

他蹲下来一片片捡起，突然注意到其中一张被人用红笔做了标记——那是他画的最阴暗的一幅，一个男孩蜷缩在衣柜里，门外伸进来无数只手。

画作角落多了一行小字："我见过这个衣柜。

"沈念的心脏猛地一跳。

字迹工整有力，像是陆予安的笔迹。

他抬头看向空荡荡的走廊，雨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