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灯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只弯腰的困兽。
母亲加夜班还没回来，出租屋里只有冰箱的嗡嗡声。
他用透明胶带小心粘合每一片纸，手指上的伤口又裂开了，在画纸上留下几道淡红的痕迹。
窗外闪过车灯，他下意识把画藏进抽屉。
这个动作让他想起白天陆予安看他的眼神——不是怜悯，而是一种古怪的专注，像是考古学家发现了珍贵的碎片。
次日清晨，沈念比平时早半小时到校。
教室空无一人，他的课桌被人用马克笔画满了侮辱性词汇。
他面无表情地用涂改液覆盖那些字迹，突然发现抽屉里多了一个牛皮纸袋。
纸袋里是他的素描本残页，每一张都被精心修复过，撕破的地方用半透明衬纸裱糊。
最上面那幅"流泪的狼"旁边多了一行铅笔字："它为什么哭？
"沈念猛地合上纸袋。
这时教室门被推开，陆予安拿着拖把走了进来，两人西目相对，空气瞬间凝固。
"早。
"陆予安先开口，目光扫过沈念手中的纸袋，"我只是...觉得那些画不该被扔掉。
"沈念把纸袋塞进书包，声音比想象中尖锐："你凭什么动我的东西？
"陆予安放下拖把（他是今天的值日生），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照片递过来。
照片上是个穿初中校服的男孩站在领奖台上，笑容明亮得刺眼，但沈念立刻注意到男孩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白色痕迹——那是长期戴手铐才会留下的压痕。
"去年这个时候，"陆予安轻声说，"我在矫正机构待了三个月。
"沈念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他听说过那种地方，电视报道过几次，号称能"治好"同性恋的电击疗法。
照片上的陆予安和现在判若两人，那种完美的笑容像是精心排练过的面具。
"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陆予安收回照片，嘴角浮现一丝苦笑："因为昨天你画的那个衣柜...我在那里住过。
他们晚上会把我们锁进去。
"上课铃救了沈念。
他匆忙回到座位，整节数学课都感觉陆予安的视线烙在他背上。
课间操时他照例请假，躲在图书馆后面的小花园里抽烟。
劣质烟草呛得他咳嗽，但比起教室里的目光，他宁愿忍受这种灼烧感。
"找到你了。
"沈念差点被烟呛到。
陆予安站在蔷薇架下，阳光透过枝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他递给沈念一瓶冰镇可乐，罐身上凝结的水珠滴在两人之间的水泥地上。
"我不需要朋友。
"沈念没接可乐，烟灰落在校服裤上烧出一个小洞。
陆予安在他身边坐下："我也没说要和你做朋友。
"他打开可乐喝了一口，"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你画里的黑暗...那么熟悉。
"沈念掐灭烟头，突然撩起左袖。
从手腕到手肘，密密麻麻全是铅笔画的短线，有些己经结痂。
"数过吗？
"他冷笑，"三百西十七刀。
徐昊他们送的见面礼。
"陆予安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他慢慢卷起自己的右袖，露出手臂内侧几道淡白色的疤痕，排列得异常整齐，像是精心设计的图案。
"我自己画的。
"他声音很轻，"压力太大时，只有这个能让我睡着。
"两人沉默地看着对方的手臂，某种无形的壁垒在阳光下悄然融化。
沈念第一次注意到陆予安睫毛很长，眨眼时像蝴蝶颤抖的翅膀。
"你为什么不反抗？
"陆予安突然问。
沈念嗤笑："像你这样的优等生怎么会懂？
告诉老师？
他们只会说为什么偏偏欺负你。
报警？
未成年人保护法保护的是他们不是我。
"他指着远处教学楼顶的监控摄像头，"那些东西从来拍不到厕所、楼梯间和后巷。
"陆予安若有所思地点头，突然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崭新的素描本："赔你的。
"沈念没接："别假装理解我。
你和他们是一类人。
"他指着远处篮球场上被女生们围绕的徐昊，"过不了几天，你就会加入他们，然后把我当投名状。
"陆予安的表情突然变得锋利："你以为我转学是为什么？
"他压低声音，"上个月我把一个叫我玻璃的家伙打进了医院。
我爸花了不少钱才摆平。
"沈念震惊地看着他。
这个优等生眼里闪动的怒火如此真实，让他想起自己很久以前的样子——在被现实打碎之前的那个自己。
下午的物理实验课，沈念和陆予安被分到一组。
徐昊几次想凑过来，都被陆予安用礼貌而冷淡的态度挡了回去。
做电路实验时，他们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一起，沈念像触电般缩回手，却看到陆予安耳尖微微发红。
放学时下起暴雨。
沈念没带伞，站在走廊犹豫要不要冲进雨里。
突然一把黑伞递到眼前，陆予安的脸在伞檐的阴影下格外清晰："一起走吧。
"伞不大，两人不得不紧挨着走。
沈念能闻到陆予安身上淡淡的沐浴露味道，混合着雨水的清新。
转过街角时，陆予安突然停下："那是你家吗？
"沈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徐昊和三个男生正靠在他家楼下的电线杆旁抽烟。
他的胃部一阵绞痛，下意识后退半步，却撞上陆予安坚实的胸膛。
"走这边。
"陆予安自然地揽住他的肩膀转向另一条路，手掌的温度透过校服传来，"我家没人，要来吗？
"沈念想拒绝，但雨声太大，而陆予安的眼睛太亮。
他点了点头，跟着这个认识不到两天的男生走向完全相反的方向。